房间内就这么些个人站着,不发一语,校长的神色并不是很好看,他看了看门口那几个,又看了看还在擦鼻血的陈旭,目光在褚喻章的身上才温和了些。
校长室这么大的地方,褚喻章冷淡的站着,像尊玉雕,他断断续续的咳嗽着,校长就发话,“这位同学,你先回去,这些事情我会稍后处理。”
陈旭应了声,“麻烦校长了。”就走出了校长室。
他踽踽独行在走廊上,少顷,后方也跟上脚步声,是有节奏的稳当和平缓,那种鲜明独属于某人的气场让他很快猜出了人是谁。
陈旭掐着指尖,压下在心端又跳跃的慌躁,龇牙咧嘴加快脚步,避免出现距离紧窄的情况,他始终不敢歪着脖子轻瞄后头一眼,他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基本上是一片漆黑,清浅的灯光缀在门口的路灯上,以及门内的走廊上,大门已经锁了,好在寝室老师的宿舍离着门口近,他拍着门喊了几声,就叫他们的宿管大爷趿拉着拖鞋出来了,沧桑的脸上还倦怠着轻微的不满,手电筒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见他下巴还有衣襟上的血渍面色一变,寝室大爷还是识得他这张脸,锁链碰交响起,寝室大爷打开门,问了几句关心的话,在陈旭重复几次没事后就放他离开了,身后绵长了一声叹息。
陈旭回到寝室把洗手间的门关上,水龙头哗啦啦下掉,红色的血丝在瓷石的洗水池里借着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现的被吸入下水道,他手上沾着水用手指拧着衣服上的脏污,把干涸的东西弄得湿润,又给遣送进下水道。
等他把事情都拾掇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分,他浑身牙酸痛的躺在床上,牙齿摩擦的嘎吱响,他耐了耐这一晚滋生的气性,明天还要上课,闭上眼睡了。
如果结果不是他想要的,那就靠自己的手解决。
陈旭第二天上课,班主任在课上宣布了几个人被退学的消息,小团伙四分五裂,残余的人数只剩下两个,其余的回家种地。
他能感受到两处仇恨愤怒的目光直射着他,恨不得咬下他块肉似的的歹毒,他撩了撩眼皮,看这不成气候的团伙老大和他的小弟,轻飘飘瞟过一眼,足以又让他们气闷的握紧拳头,喘息都压不住的粗重,恨不得过来掐死他。
课后,这俩人没过来找他麻烦,只是狠狠地盯着他,他补充着未完备的笔记,把毫不在意的姿态摆的闲适从容。
教室内响起不小的拳头捶桌声,椅子被踢开,屋内苟延残喘二人组离开了,陈旭慢悠悠哼起轻快的调子,墨色根骨疏狂的字迹在白中晕黄的纸张上野行,嘴角自发就镶着薄而淡风一吹就能飘散的笑意,疼痛在脸上的肉里蹦跶,他琢磨着,再有下一次,那必须得让这俩玩意尝尝这阴毒的滋味。
现在学业为重,把做好的笔记放到一边,又是数学题的反复温习。
陈旭怀揣着期待,风平浪静过了三天,身上的淤青颜色也不新鲜了,疼痛还是能时不时因着动作而牵扯,这时刻提醒着他始作俑者,不至于忘了二人组。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毛衣都穿上了,他穿着蓝色的卫衣,堵在他桌子前的二人组穿着紧身的黑灰色毛衣,一个瘦的是角落阴暗的老鼠,腐坏的烂秸秆,一个壮的把毛衣撑出猛牛的架势。
桌子被两个粗实的拳头砸的嗙嗙响,他研究到一半的数学题连同其他书本一齐被挥扫在地,卫衣的领子被几根黄色的手指攥住,扯出狰狞的褶皱,“该死的玩意,你以为老子会放过你,你他妈的不仅敢报警还敢在校长那里告状,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死?”
颈上拉扯的力道陡增,陈旭跟着上提的力道站起来,腹部怼在桌面上发出老钟的闷响,陈旭握起拳头就旋到人眼睛上,领子一松,他把两边的袖子全都捋上去,桌子腾到一边,一脚蹬在那人的腹部。
团伙老大眼睛冒酸泪肚皮生痛撞在了后边的课桌上,噼里啪啦许多文具课本就跌在地上。
陈旭抓住冲过来黑瘦小子发过来的细杆拳头,拳头磕在那人下边的骨头上,牙齿上下噶蹦一响,顺手又揍在那薄弱的肚皮上,像是挨住了一面皮鼓面。
那人瞬间就软脚虾的跪在地上,陈旭往那皮包骨的脸上左右又击拳几下,踩住软下的脊柱碾了几把,就见团伙头子犹如壮士扼腕般似的,举着凳子猛冲过来。
陈旭捞着自己的桌子推了过去,那凳子直接就朝他扔了过来,勾过他的卫衣袖子留下白色的棉痕,砸在后边的墙上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推过去的桌子轰然倒地,还在发狂发怒中的人迈着大步子瞪着一只血红的眼舞着拳头向他奔过来,陈旭的胸前挨了一下,他反手拧拳打在人的脖子上,那人呛出一口口水,陈旭脸上又挨了两拳,他又往人的鼻子上使了一下拳包顺赠了另一只眼红色的容颜,团伙老大负伤捂档跪地。
陈旭本来还打算补刀,这时班里却有人回来了,女同学反身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那个班主任气喘吁吁过来了。
先是斥责他又找事,不过两三句的功夫,就像是被砸了钱罐子心疼的把地上的团伙头子扶起来,团伙头子痛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哞着忍痛的嘶鸣还想和陈旭不死不休,分出你死我活。
班主任按捺住他的拳头,语重心长惺惺作态说了几句劝慰的好话把人安抚住,转眼就挑起眼角松弛的胖纹,吊着轻蔑不屑的眼神看他,怒气冲冲将他骂了一通,用着喷溅的唾沫星子来倾倒对于陈旭这种穷学生的不满,而且多事。
不就是同学间的打闹,弄到警察那就算了还惊动到校长,害他这个班主任不但被做了思想工作还被扣了工资,连以后的升职都有影响。
说着说着,情绪就像滚动的岩浆爆发了,上手抡了陈旭后脑勺一下,陈旭脑袋蓦地就嗡然,木沉沉伴着细微的耳鸣。
他低下头,五指挨着裤缝指尖在班主任持续的口头责骂和手头的拍打上抠出了长短不一的褶皱。
那人在狼藉的地面上徘徊走动,越看越气的说会让学校给他处分,最好能休学回家,他这种学生在班级里待着也不知道什么作用?
哒哒的皮鞋声贴着地面乱舞,班主任的呼吸似是极为心气不顺,呼喘呼喘的,像是找不到发泄点的牲畜,见着陈旭沉默不语好端端地站着,痛恨到咬牙切齿的在人面前站定,一巴掌就呼出去,却被不容挣脱的力道握住,那自他开始数落就不吭声的人,轻飘飘的露出一个没有颜色的笑容来,“老师,过了吧?”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巴掌会被学生制止,赵洪一张更年期的脸挂不住地憋出愤恨的红来,他甩动着手腕把手抽回来,另一只肥掌转头就撂上去,啪地甩在陈旭的脸上,“你这狗崽子,还敢挡?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收拾东西滚回家!”
陈旭被打的半张脸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痛来,他的唇角破裂了一块,血腥味讨人厌地顺着唇角钻入口腔和鼻腔内,他的舌尖顶了顶,偏过去的脑袋转回去,冷冷淡淡的看着还怒不可遏的人,握成拳头的手刚要抬起来,忽然就听到一声极为明显的咔嚓声,一道漫不经心的轻笑也紧随其后,“老师,你打学生败坏师德的行径我可拍下来了。”
这是清爽而脆朗的少年音,陈旭侧着脑袋往门口看。
门口的人倚着门框,姿态也端的是足够的闲散疏懒,中午的阳光飘飘洒洒的晕开在那人四周,将那人的五官模糊,又将那人劲拔的上身和修长的双腿描摹入画,浅栗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光,那人踏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入内,五官就呈现出来,他脸上的每一分颜色都宛如由上好的水墨笔刻画出来的,亮丽而又妖异,既有温婉的江南风情,又有盛气凌人的艳丽,很是雌雄莫辨。
人出现后,这当中脸色变化最大的当属他们原先气性很大的班主任了,那张本来因为怒意而面红耳赤的脸此刻迅速失了血色,面若金纸的看着少年朝他们走过来。
更年期暴躁的脸彻骨的冷静,简直两股战战,脸上的肥肉都手刺激的微微抖动,慌忙的解释道,“微生同学,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位同学霸凌这两位同学,老师才跟他动手的,你别误会,老师是不会欺负任何同学的。”
赵洪的声音虚浮又夹带着恐惧,陈旭看了看四周,那名少年脸上还是色若春花的笑,而其他人却是都因为他的出现而这泄露着紧张畏惧的情绪,那个恨不得手撕他的团伙头子,现在的情态也是唯唯诺诺的,什么都不敢说的瘪着嘴站着。
有些寂寥的静谧下,被他打趴下的细杆子这时摁着地意图起来,他口中喃喃叫道,“微生少爷,微生少爷……啊——”还没说完的话被挤进他被踩的痛意盎然的指骨上,被他叫着的微生少爷微微垂下眼睛,浓密的眼睫宛若森林梦幻的翠黑,凉凉的勾出薄情的弧度,“叫什么,好好趴着,听着怪让人心烦的。”
黑瘦子身上浮漾着密匝匝的轻抖,也许是又疼又怕,他安静的趴着不动了。
感觉这里边没他什么事,陈旭转头去收拾自己翻倒在地的桌子,又把丢得到处都是的书本捡起来,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静悄悄的因子,没人说话与动作,他扶起桌子的咚响和捡起书本的啪啪声就有些突兀。
陈旭围着他的小圈子转,一会儿的功夫抬头后就见那个少年呷着芙蕖般的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默默计较了一番,陈旭动了动他干瘪失色的嘴向人道谢,“这位同学,谢谢你帮我。”
少年这才露出一个正常的笑来,陈旭也就跟着人翘起唇角,却牵动着脸上一连片的疼痛,导致他笑得干涩难看,那人却也不介意的将视线在陈旭凸着青肿和挂红的脸上绕了一圈,白皙的五指裹着手机抬脚走近,“你叫什么?”
近处看这笑容,就像是看到了锋芒毕露雪刃闪着的白光,姹紫嫣红繁华绝丽下掩着的枯骨。
陈旭沉默了几秒,正要出声,就被他们班主任打断,他们班主任邀功似的抢答道,“微生同学,他叫陈旭,是咱们班学习不错的同学。”
那语气太过谄媚讨好,小心翼翼,这截然不同的迥异态度都令陈旭面对这人不知名的不安消减了些,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老师有点过。
那人笑意凉薄到快要幻灭,他头也不回就看着陈旭说道,“老师,年纪大了,就不要总想着抛头露面,好好待在你的办公室,不好吗?”
赵洪听了这话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口痰,不上不下的堵着,他涨着猪肝色的脸还是吞吞吐吐应了,“是……微生同学说的是……”
“那我就先……先回去了……微生同学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说完赵洪又看了眼少年冷凉挺拔的背影,灰头土脸走了。
而微生濮一直神色冷淡的厌烦,笑容缥缈的快要消失。
他瞥过一旁还站着的团伙头子,一眼就让团伙头子拉起他的跟班一同快步走了出去,穿过教室门口挤着的人群,有他们班的,也有别的班的,好像都是奔着一睹盛世颜的念头。
陈旭也打算把所有狼藉都收拾了,坐回座位上继续学习,少年却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你的名字?”
他看着这张好看的笑脸,回道,“陈旭。”
少年笑着捞起他的手握在指间,“我叫微生濮。”
那人的手指揉捏着他手指上磨出的茧子。
陈旭抽出手来,他忍着擦拭手指的冲动,以及给这张笑面添彩的蠢动,自然道,“你好,微生同学,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座位了。”
微生濮眼睑垂放,那是薄凉的弧度,陈旭崩紧一口牙,这时进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直接就走到微生濮旁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濮哥哥,你怎么还和那种人说话啊,都不理我。”
女孩的娇嗔甜软,青涩的脸蛋上是恰到好处的淡妆,相宜又好看。
微生濮就这么被女孩拉走了,坐在前面靠窗的位置谈笑,在外边凑着的班级里的同学也都陆续进来,人声逐渐充斥在教室内,人们有意无意的都把视线放在新来的少年身上,像是在触碰一场梦。
陈旭出去洗了把脸,冷水洗涤过他热意涛涛的脸颊,他漱掉口中的血腥味道,又拍了拍身上,回到教室的刹那,午休的铃声刚好响起。教室内的热闹湮灭,那个少年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上,正聊赖的翻看着他的书本,脸上是时刻保持的轻松闲散,推掉下巴上积着的水珠,陈旭站在自己的位置前,少年抬头惊现了月夜花朝的笑,“陈旭,以后好好相处。”
他抿了抿颊边的水珠,湿渍黏粘在侧指上,他点了点头坐下,装作不在意的拿回自己做到一半的练习题,低头一看,上面已是增添了横横道道力透纸背的黑色墨水划痕,他湿黑的眉毛上抬,就看见少年——微生濮,皮白骨劲的手指间携着他的那只笔,撑着墨画般的侧脸,朱红的唇划出一道锦绣刀剑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