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娜母亲如何放心得下,还是跟着去了小门市。
一家人叽叽喳喳在外面说着话。
老太太拿起一双运动鞋用手摩挲着皮面,感慨:“真软啊,这靴子和咱们往常穿得不一样,厚实,里面还瓤了棉花。你看这底子,也是轮胎底的,走起路来多舒服,可就有一件不好。”
齐娜和齐红霞正在摆货,里面空间小,只容一人通过,天气又热,她们都被闷得额上汗津津的。
齐娜问:“哪里不好了,老太太你多提宝贵意见。”
老太太说:“就是颜色不好,太白了,如果是在大夜里,还没看到人,先就见到一双小白鞋过来,挺吓人的。”
众人都笑。
齐红霞不满:“妈,你就说穿上了好看不好看吧?”
齐娜:“红霞,妈是老年人,懂什么呀?”
老太太:“要想俏,一身孝,穿上了肯定好看。”
“你触什么霉头,不吉利。”齐红霞气恼:“妈,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别摸了,知道多少钱一双吗?三百六十块了。”
老太太大惊,天爷啊,三百六一双,这是皇帝穿的吗?顿时觉得这鞋子有点烫手了。
齐娜姐妹忙了半天才把门市收拾出来,就要回家休息,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明天的 开业大吉。不料老太太突然低呼一声:“齐娜,红霞,店里这里多货,得有人守啊,如果遭了小偷可怎么办呢?要不,在这里铺个地铺?”
这倒是实话,一双鞋子就三百多块,所有的货加一块儿一万多。如果遭了小偷,齐家六口有一个算一个,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可看了看狭窄的店面,天气这么热,睡里面还不闷死。
正为难,嘎子拍手叫道:“我要睡这里,我要睡这里。奶奶,妈,你们说这里像不像电影《地道战》里的地道,我是双枪李向阳,我要在这里打鬼子。”说着话,他用手做出开枪的姿势,口中发出“biu biu!”的声音。
老太太:“双枪李向阳是《地雷战》里的人,跟《地道战》可没有关系。”
她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大家又笑。
不过,让嘎子守夜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于是不是影响孩子的学习,他一个一插班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学生可言。穷人家的日子,凑合凑合着过呗。
嘎子去门市上睡觉,家里少了个人,却还是显得挤。因为往常周卫国都是和奶奶四姑挤一张床的。另外一张床,则是齐娜和二妹三妹挤。四十来平米的房间里,密不透风,憋屈得要命。
不过,今天晚上三妹跑去跟母亲睡,床上只有齐娜和齐红霞二人,顿时感觉天宽地阔。
但两姐妹却不停翻身,折腾到半夜。
齐娜这两年因为进入三张的年纪,略微发胖,有点热,不觉出了些汗,正要起身去找毛巾擦擦额头,就看到枕边齐红霞的眼睛大睁着。她低声喝道:“红霞,眼睛闭上睡觉,明天还要看门市呢?”
红霞:“姐,我有点兴奋,睡不着。”
齐娜:“兴奋啥啊?”
齐红霞:“姐,我读了十多年书。以前在学堂的时候,天天想着读书太痛苦了,如果早点上班多好,如果每个月有工资拿多好,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明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你说我能不兴奋吗?”
齐娜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觉得上班好。等真自食其力的时候,才晓得读书时的无忧无虑才是真的幸福。上班,哼,上班,咱们那个店能不能赚到钱还俩说,在没有看到利润前,别想着工资的事情。”
齐红霞不满:“姐,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当长工咯?剥削人也不是你这样剥削的,我要领工资。”
齐娜好奇地问齐红霞,说,这个店也有你一份。咱们都是老板,等赚了钱分红,领什么工钱?再说,家里有吃有喝的,她每个月还要给三个妹妹一人两块钱零花,要什么工资啊。
齐红霞不满,说,她才不要当老板,鬼知道店里将来能不能赚钱。如果亏了呢,那不是一分钱也拿不到,还是领工资要紧。天边的凤凰虽好,还是手中之雀实在。
齐娜唾了她一口,说,呸呸呸,你这个乌鸦,说什么晦气话。
齐红霞忽然担忧,低声道:“姐,如果真的亏本了呢,怎么办啊?咱们欠了那么多钱,新房欠孙朝阳一万块,货款欠林淘沙一万多,要死啦要死啦。”
齐娜沉默片刻道:“如果亏本了,房子退给孙朝阳……所以,我一直没说搬家的事情……至于货款,我省吃俭用存钱还林主编……商店都还没有开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凡事努力去做就是。”
齐红霞嗯了一声:“姐,赚了钱你得给我买一件牛仔裤。”
齐娜:“你穿那裤子要不得,屁股太大,跟个桃子似的,也不害臊?”
齐红霞:“姐,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齐娜:“跟个桃子似的能好看吗?如果让男同志看到,人家心里会怎么想。”
齐红霞:“管他们怎么想,我自己漂亮就好。”
正在这个时候,里屋的老太太忽然说:“桃子,你们要买桃子吃吗?还有一个多月桃子才出来,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吃点桃也是好的。”
姐妹俩吐了吐舌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们实在太兴奋,失眠了,三点钟的时候才朦胧睡着。
齐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发家致富了,被架在一辆解放牌汽车上在广州二沙岛游街炫耀。
路边好多人,鼓着掌,欢呼着将花儿草儿和水果朝她扔来。
忽然,一个西瓜大小的荔枝砸她脑袋上,眼冒金星中,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味道。
然后齐娜就醒了,一看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
齐娜猛地坐起来,穿好衣服下地,开始一天的忙碌。
先是给大伙儿做好了早饭,然后给儿子周卫国收拾好书包,跟一碗片儿汤一块儿送去门市上。
门市里铺了一块塑料布,嘎子躺上面,盖着一床小被子睡得正香。
齐娜给了儿子屁股一巴掌:“起来吃东西,吃完上学。”
嘎子迷糊地睁开眼:“妈妈,蚊子好凶,我被咬了。”
他脸上全是小疙瘩,墙壁上还趴着一只吸饱了血的蚊虫。
齐娜啪一声拍过去,留下一点蚊子血,像极了几十年相处下来的互相厌烦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