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大惊:“怎么回事儿?”
顾不得开会,忙跑出去,却见,冉云掩面痛哭狂奔而去,林淘沙却一脸忿忿地站在那里,口头不住骂:“要成为职业作家,还有没有职业精神了。我就是说几句真话就受不了啦,就要死要活了?”
说罢还恨恨地扫视众人一眼。
编辑部其他编辑都一脸的畏惧,看他的目光竟有点闪烁。
经过林淘沙和冉云这么一闹,周宗阳提议的民主生活会自然开不下去。看时间已经不早,他说了一声:“今天就这样吧,我肯定会给上级递交检举材料,各位好自为之。”
老好人老高也难得地哼了一声:“周宗阳同志你也好自为之。”
各自散去。
林淘沙叫住孙朝阳:“朝阳,一起吃饭。”
冉云是孙朝阳的老乡,她来北京都是孙三石同志照顾生活,看的就是迷大爷的朋友情分,也学着老高的样子哼了声:“林大少,你觉得我还吃得下去吗?刚才你和冉云的事情,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需要什么交代?”林淘沙不以为然:“就是正常的作家和编辑之间的交流。”
原来,自从冉云知道林淘沙是《花城》的编辑之后,心中就有了个念头,想上国内顶级刊物。
看林淘沙和孙朝阳私交极好,而且此人又彬彬有礼,标准的名士派头,觉得他是个重情义好相处的。先前便拿了稿子找到林大少,想请他帮看看。
事情恰好坏在名士派头上面。
什么是名士派头,就是看上你的文章,觉得好了,那是爱到极处,怎么说都好。若是不喜欢,你就是坨屎,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
别看林大少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却非常喜欢文学编辑这个工作,人家是当成事业来做的。按照他的话说,自己家境好,工作好,赚的钱八辈子都花不完。生活中其实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如果混吃等死,那也太没有意思了。人的幸福的源头是找到一生中最热爱的东西,文学,或者说当编辑培养出优秀作家,是他最大的爱好。
看冉云给自己投稿,林淘沙是很高兴的。
但接过稿子一看:“我的妈呀,这么古早的文风还真难得一见!弄一篇小学生作文投稿,你这是在搞我吗?”
林大少看完稿子,一张脸变得铁青,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在我看来,一个作家的写作能力的培养,应该在中学阶段就应该完成,具体说来,初中三年就足够了。具备的基本的写作能力,还不能成为作家。因为写作和创作时两回事,得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这就涉及到天赋。很显然,我从你的字里行间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冉云虽然为人机灵,可以前没有跟文人打过交道,再说,她在车间上班,也没有那个机会,哪里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依旧满眼真诚和渴望:“林编辑,我这篇散文究竟什么地方不好,我虚心接受你的批评。“
“究竟什么地方不好,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真不清楚,这不是在请教你吗?“
林淘沙:“好,咱们就从立意开始说起,这次征文的主题是生活中的趣味,按照孙朝阳的说法,你无论写什么,哪怕是写插秧子打谷子,只要写得有趣就是好文章,文无定法嘛。孙朝阳的《棋王》里写下乡知青作蛇羹,从切蛇肉必须用竹刀不能沾铁器开始说起,写到蛇肉都被炖得脱骨,写到配角脚卵弄了一盒醋精做调料。基本都是白描,也没有什么暴风骤雨的情节,偏偏让人读起来趣味盎然。好的文章就应该这样,要有一股子趣味,无论是内容还是笔墨。你的呢,你的东西我没看到。”
冉云:“孙朝阳的《棋王》我读过,也很喜欢。我这篇散文也都是白描,也没有什么暴风骤雨的情节啊,个人感觉挺不错的。”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林淘沙:“你这个就是不行,太无聊。咱们分析一下你的主题,说的是你们去县城春游,从早上天气说起,然后路上乘了大巴车,车上的同伴有说有笑。到了地方,你们看到什么什么什么,然后乘车回家,文章结束。那么,请告诉我,你想要表达什么?”
冉云:“我想说,那次春游挺好玩的。”
“你还是犯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觉得,你觉得,你觉的东西都是不对的。”林淘沙说:“是,你觉得那次春游好玩,那是因为你是春游的参与者,你能看到沿途美景,感受到蓝天白云,感受阳光照耀到你皮肤上温度。但你和读者之间的联系方式是文字,文字本身只是表意的符号,汽车就是汽车,河流就是河流,没有别的意思。一个高明的作家,就是要赋予文字超出表意符号的感情色彩。”
“同样写夕阳,有豪迈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也有苍凉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同样写空旷和寂寞,海明威用的是对比‘队伍整齐走过,河水哗哗流淌。’用的动和静的对比。这不是写作技巧,这是真情抒发,自然而然就写出来了,吃的是天分。很可惜,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林大少哼了一声:“别写了,浪费时间。”
这话说得很难听,一点面子也不给。不,还是给了孙朝阳一点面子的,不然他也不会说这么多:“实际上,我们编辑不教写作的。”
冉云的眼圈就红了,里面含着两泡泪水,哽咽道:“林主编,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林主编,如果我都按照你的意思修改,能上《花城》吗?”
听到这话,林大少就大发雷霆:“有的人是聋子还是傻子,连人话都听不懂。送你一句话,孙朝阳上次骂我娘的话‘麻雀吃豌豆。’”
这话很不好听,冉云接受不了,终于嚎啕出声,然后林大少继续暴怒,少爷脾气发作,杯子都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