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徐元泰与两位参议精神奕奕地从客栈走出来,昨天那顿牛肉火锅,让这三人至今仍然回味无穷。
徐元泰兴致勃勃的说道:“走吧,在蜀东三卫传来最新消息前,咱们就在这忠州到处走走逛逛吧,也顺带看看载阳治理下的忠州,民生状况到底如何?”
左参议问:“徐大人这是要微服巡检?”
“呵呵,巡检谈不上。老夫可是非常看好载阳的,当年在国子监时,人人都称他为铁面贡生。料定忠州在他的治理下,必然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徐大人未免武断了,再怎么能干的人,终究是一个脑袋、两条腿。不可能事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偌大忠州必然有藏污纳垢的地方。”
“那咱们要不打个赌,如能像王大人所言那样,那老夫就把《仿寒江独钓图》赠与你?”
“好!徐大人说话可当真,届时千万别反悔。”
“老夫说到做到。”
三人走在街上,就碰到两个勾肩搭背的街溜子,说要去酆都找窑姐。
这让他们很是诧异,难道忠州没有红灯区吗?
结果派人稍微打听,还真的没有。
因为去年全城的窑姐都被忠州知县给抓干净了。
徐元泰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左参议,调侃道:“王大人该不会忘了吧?载阳可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左参议不服道:“衣食住行、文教律法,总有兼顾不到位的地方。咱们接着走,接着瞧。”
随后三人来到菜市口,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存在黑恶势力收保护费的情况。
结果这里不仅看不到一个街溜子,甚至连进城赶集的农民,在菜市场摆摊都不用向市令支付租金。(市令,古代市场的管理员)
告示牌上,还写着禁止宰外地来客、禁止缺斤少两等条文。
不仅如此,菜市场还配备了免费的公厕,一看成色,就知道是用红砖加水泥刚建起来的。
菜市场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左参议不相信这里没有藏污纳垢。
于是趁买东西的时候,向商贩打听起来。
“这位摊主,你们这儿为何没有人来吃地头?”
摆摊的老农说:“怎么没有?吃地头的那帮人,现在吃得比以前更凶嘞!”
左参议心下一喜,终于让我抓到把柄了。
“那平时他们都是怎么收的?是不是市令跟这帮人狼狈为奸?”
老农一边努力回想,一边说着:“以前县尊家的女婿,经常在俺们这吃地头。现在人家不吃了,改行去开了镖局,还弄了个什么镖局商行,凡是菜市场有的,他那里都卖。把俺们这的生意都抢走了。这位老爷评评理,您说这不是吃得更凶吗?”
左参议问:“那这种事县尊不管吗?就放任女婿扰乱市场?”
“管啊!县尊命令他的女婿,必须收购俺们的山货,不然就让他的镖局开不下去。”
左参议有些凌乱了:“那你为何还在此摆摊,直接把货给镖局得了。”
老农狡黠笑道:“俺种的菘菜,卖给镖局一斤才3文钱,在这里能卖5文钱,卖剩下的烂菜叶再给镖局也不亏嘛!”
左参议无语了。
别人家的知县都是帮助女婿盘剥老百姓,怎么到这里就反过来了?
还是不是亲女婿了?
“呵呵!王大人,老夫都说了载阳是个铁面贡生,这回信了吧?”
“下官倒是信了,不过下官不相信能路不拾遗。”
说罢,左参议斗志昂扬地走到人流密集的街道。
故意将一袋银子扔在地上,想测试一下忠州的民风到底能不能做到路不拾遗。
可他演技不太好,或者低估了忠州百姓的智商。
在扔下钱袋不久,就被一个人很粗暴地拎住后衣领。
“好你个骗子,又想玩这种把戏?”
左参议很诧异地转过头,是个卖豆腐花的老板娘。
“休得胡言,本...老夫怎么可能是个骗子?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快放手!”
老板娘十分彪悍,一手紧紧揪着左参议的衣领,一手提着擀面杖。
“老娘可没见过,哪个骗子会把骗子二字写在脸上。街坊乡亲们,你们说对吧?”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大量吃瓜群众,异口同声地响应着老板娘的话。
“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啊!老夫不是骗子。”
老板娘将一袋银子举到他面前,言辞犀利的质问:“你若不是骗子,无缘无故把自己的钱袋子扔在街上干嘛?”
左参议情急之下狡辩道:“那是老夫不慎遗落的。”
老板娘冷笑:“休得狡辩,俺们几个都看到了,明明是你亲自解开钱袋扔在地上。”
左参议的目光移向徐元泰和右参议这边。
这两个老阴比,见自己被老百姓包围,竟然假装不认识躲得远远的。
左参议都快急哭了:“就算是老夫自己扔钱,那也是施舍给有缘人,到你们这些刁民嘴里怎么就成了骗子?”
“哼!你个老骗子休得狡辩,去岁年底,有三个骗子用的诈骗手法和你如出一辙。哦对了,你一定有同伙,不然无法实施骗术,大伙赶快找找,把他的同伙抓出来,千万别放走一个骗子。”
正在悄悄撤退的徐元泰等人听到这话,顿觉菊花一紧,走路的脚步都变快了。
随从侍卫小声问道:“大人,是否需要派人去请忠州知县来解决此事?”
徐元泰语气凝重地说道:“不行!我等秘密到此,是为了调查重庆流寇的事,不能随便暴露身份。若是让同僚知道咱们被百姓当成骗子围在这里,本官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左参议已经被两个壮汉控制了手脚,准备扭送衙门。
“住手!快住手!”
“尔等刁民,快放开老夫!”
“老夫不是骗子啊!骗子怎么可能穿成老夫这样。”
“呸!俺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没错!越是真骗子,越是能假扮狗大户迷惑人。”
徐元泰等人眼睁睁地看着左参议被押走,一时愣在原地风中凌乱。
右参议问:“徐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能派人去把李三郎喊过来,不然王大人很难脱身。”
“是!属下这就前去。”
不多时,左参议被正义感爆棚的老百姓押到忠州县衙。
审理此案的是新任县丞,此人是个举人出身,是于慎行从北直隶调来的,并不认得左参议。
于是惊堂木一拍,厉声审问起来: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左参议感觉受到莫大的侮辱,你一个正八品的芝麻官,竟然敢审问我一个正四品!
是以,秉持着文人宁死不屈的风骨,就站在原地仰着头不回答。
“啪”的一声巨响。
县丞再次猛拍惊堂木,站起来喝问:“大胆人犯,还不将姓氏籍贯报来?”
左参议梗着脖子说:“王某无可奉告!”
“好你个滚刀肉,竟敢藐视律法,来人,先将此人打十大板。”
左参议气急败坏:“你你你...你敢?你若是打了我,项上那顶乌纱帽也别想戴了。”
“哐当”一声。
行刑的令签已经落地。
两边衙役上去把左参议架了出去,然后按在长条凳上。
行刑的衙役抹了抹手心处的汗,拎起杀威棒步步逼近。
左参议心里急得都快哭了。
自己出身名门,当了这么多年官,何曾遭受过如此憋屈的待遇?
更要命的是为了保密,还不能亮出身份。
就在杀威棒高高举起,准备落下的时候。
县衙门外传来一阵急吼吼的呐喊:“住手!”
“不能打啊!”
“快住手!”
李弘贞拨开人群,风风火火地闯入县衙。
好死不死的,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行刑衙役的杀威棒已经落了下去。
“啪...”
“啊啊啊...”
当李弘贞看到左参议被按在长条凳上惨叫,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啦!
打了四品大员,整个忠州都要完了!
见知县的女婿赶来救场,县丞登时暗道不妙。
糟了!难道真的打了不该打的人?
此时整个县衙陷入很诡异地沉默。
不仅体制内的人都哑口无声,那些把左参议押过来的老百姓也集体石化了。
真相已经大白了,要是真骗子的话,能让县尊女婿来救人吗?
李弘贞赶忙把左参议给扶正起来,各种嘘寒问暖:
“王老爷,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左参议要被气哭了,咬牙切齿的说着:“王某一身堂堂正正,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说着,颤抖的手指把在场众人环个指了一遍:“你们...你们这些人愚昧冲动、无法无天,王某一定要上省府告你们!”
李弘贞对着众人厉声喝道:“愣着干嘛?还不给王老爷赔罪?岂有此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呼啦啦的吵成一片。
“王老爷,俺们是真的误会您了。”
“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俺们吧。”
“王老爷,最近您来俺这吃豆腐花油条,都给您免费,请您消消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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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回到镖局的徐元泰,正在阅读一份刚刚收集而来的资料。
上面记录着李弘贞的生平过往。
越看,他就越加地羡慕秦葵。
李弘贞这种地痞流氓,在娶了秦葵的女儿之后,竟然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富甲一方。
想想都让人觉得很魔幻。
不一会儿,李弘贞把一脸阴沉的左参议带回镖局。
三位大人物可能会讨论国家大事,李弘贞自然没资格跟着进去,很识趣地待在客厅外面偷听。
徐元泰一看到左参议那张铁青的脸,便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狂拍桌子。
右参议也实在憋不住了,跟个黄花闺女似的,把脸藏在袖子后面笑得一抽一颤的。
左参议压抑着怒火,说道:“王某打赌输了!两位大人若再笑我,可就失了君子之风了!”
“哈哈..好!好!本官不笑了,哈哈...”
“怎么样?王大人觉得秦载阳是不是如本官所言?”
左参议愤愤不平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民。此人把自己的臭毛病,都带给了百姓。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好人,这样迟早会出大事的。”
“王大人过于危言耸听了,本官认为这是官民一心。如果民众都事不关己,官民之间离心离德,那才是真正要出大事。”
就在这时,外头一个侍卫匆匆来到门外禀报。
“启禀巡抚,川东三卫已经传来军报。”
“呈进来。”
徐元泰打开军报快速读完之后脸色骤变,将整张军报捏成纸团。
“真是胆大包天!”
左右参议也变得严肃起来:“徐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徐元泰沉声道:“如李三郎所料,重庆府屠村、还有石柱军半道遭遇埋伏,皆是乌撒土司勾结各方蛮子所为。”
说到这,徐元泰眼中射出杀气:“哼!敢在本官的地头上作乱,真是找死!”
“传令下去,命重庆卫、泸州卫、永宁卫、石柱宣抚使、酉阳宣抚使...即日加紧练兵备战!”
“于主簿,立刻起草文书,八百里加急递往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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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秦家。
秦良玉做了一天的心理准备,终于鼓起勇气要跟她爹坦白武教头的事。
于是在吃过晚饭过后,端着一盘点心来到书房找秦葵。
“爹,女儿有事和你说。”
秦葵抬眼瞟她,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怎么?又想去哪里浪了?”
秦良玉解释道:“没有想去哪里浪呀,只是最近听说石柱卫所最近正在聘请武教头。”
“这是女儿唯一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女儿不想错过,请爹成全。”
说完,有些忐忑不安地垂下脑袋。
秦葵放下书本,起身绕着秦良玉踱步。
“你先出去,叫你二哥进来。爹要跟他说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