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乐城。
王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手里的折子。
折子是顾砚从江南递过来的密折,皇上加了批注,转过几位相公以及六部几位尚书传看。
王相又看了一遍,把折子递个坐在对面的宗思墨。
宗思墨先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吸了口气,接着又仔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王相。
王相看着宗思墨没说话。
“相公,这个,让淮南路灾民就粮江南,他以为灾民是他的大军吗?”宗思墨点着折子。
“他大约就是这么以为的。人的本性就是本性,改是改不了的,不管控制的有多好,到了时候,总是要显露出来的。”王相垂下眼皮。
“相公打算怎么跟陛下说这份折子?”宗思墨看着王相问道。
皇上在折子上的批注是要几位相公和尚书各抒己见。
“你看呢?”王相没抬眼。
“在下以为,陛下应该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个各抒己见,大约是想要看看大家的态度,真要动起来,是要牵涉到方方面面,大家总要一条心才行。”宗思墨的看法含糊松散。
王相伸手拿过折子,又看了一遍,沉默良久,抬头看向宗思墨,“灾民就粮江南确实比运粮北上更划算,运粮的消耗极大,江南,丰衣足食的时候太长了,都过于安逸懒散了,也该见一见灾荒乱相。”
宗思墨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
“你往淮南东西路走一趟,该帮的要帮一把,人要平平安安的走出去。”王相声音清淡而冷漠。
“是。我下午就启程。”宗思墨站起来,“我先去见朱帅司?”
“嗯。”王相点头。
“那我走了。”宗思墨脚步很快的出了东华门,上了车,掀起车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整理思路。
江南越来越退缩无为,士子无节胆小,商人无义,眼里只有钱,该让他们看清楚那位世子爷对江南的真正用意了,几十万灾民就食江南……
宗思墨眼睛眯起,江南的诸位,自求多福吧。
……………………
吴妙真在华亭县呆了半天一夜,隔天一大清早就赶往平江城,听说李金珠在别业没回,吴妙真径直往别业请见世子妃。
很快就有人出来把吴妙真带进去,李小囡和李金珠都在。
吴妙真见了礼,直入正题。
“没用上我。我到的时候,华亭县崔知县已经在韩家查案了,当天被请去接生的稳婆也已经拿到了。
“崔知县极其精明能干,传了华亭县所有在册的稳婆药婆到场,一个一个叫进去查看巧织的死因,一个一个记下口供。
“几乎所有的稳婆都是说胎儿瘦小,头围也不大,胎儿头卡在阴道口,胎位很正,阴道四周并未撕裂,那就是宫口开得足够,说胎儿是被堵在阴道之内,活生生闷死了母子两人。
“胎儿被拽出来了,是个男胎。
“当天接生的稳婆进门看到韩家老爷太太两颗头颅就崩溃交代了:韩家太太给了她十两银子,稳婆说她问韩家太太孩子要不要,韩家太太说孩子血脉污秽,更不能要。”
“巧织外婆阿娘怎么样?”李金珠问道。
“崔知县请了华亭县的名医周大夫到现场协同查看,请周大夫给巧织阿娘和外婆把了脉,周大夫说巧织外婆心神激荡,心脉重伤,巧织阿娘痰迷心窍,心神失常。”吴妙真垂眼答道。
“闷死巧织母子的事,韩家还有谁知道?”李小囡问道。
“崔知县审问了韩家所有的人。
“巧织的男人韩玉堂说他和巧织情分极好,他没想到,更不知道。
“韩玉堂身边的大丫头嫣然说韩玉堂让她找机会劝巧织离开韩家,,最好离开华亭县。嫣然说她换着法子和巧织说过七八回,可巧织说她不怕老爷太太不喜欢她,她已经怀上了韩家的骨血,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老爷太太再怎么也不能不疼自家亲孙子。
“嫣然说她最后一次劝的时候巧织恼了,那之后她就放手不劝了。
“韩家后园子里花草上的王婆子说巧织爱和她说话,她也劝过巧织,巧织说韩家老爷太太再怎么也不会不要孩子,那是他们韩家的血脉,说越是富贵人家,越看重血脉。”
吴妙真看向李小囡,满脸苦笑。
“他们连自己家孩子都要闷死!”李金珠用力攥着拳头。
吴妙真看了眼李小囡,犹豫片刻道:“我们这样的人听到的污秽事儿多,别的地方不知道,江南、闽南这样地方的世家大族,特别是那些号称书香士族之家,极其忌讳被下贱女子混淆血脉。
“世家子弟有钱有闲,几乎个个风流肆意,可这些世家里几乎没听说过外室子、私生子,有那么一个两个,也都是极其出色,都是中了状元,成了相公之后才传出来的一段佳话。
“要是怀个胎就能母以子贵,就能就此挤进高门大户,别说那些世子子弟,但凡富贵些的人家的子弟,只怕个个都得有一堆的私生子。就算最初这是个路子,也早就被捞偏门的给堵死了。捞偏门的手段五花八门,无孔不入。”
“崔知县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案子?”李小囡沉默片刻问道。
“崔知县说这桩案子过于惨烈,他初领牧守职责,年纪轻,到华亭县才刚刚一年,不敢自专,打算今天就把案子递送到府衙。”吴妙真答道。
“辛苦你了。”李小囡微微颔首。
“不敢当。我也认识巧织,就算大阿姐和世子妃没发话,我也要过去看看。巧织是傻了些,可天下的女子不傻的有几个呢?”吴妙真喉咙哽住,片刻,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道:“世子妃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告退了。”
“嗯。”
吴妙真退到门口,转身出去,下了台阶,阿武伸胳膊拦住她,把一个小提盒送到她面前。
“丁哥儿说你们早上起得太早,没地方买吃的,我给他们拿了一筐包子,这是雨亭去厨房挑的,说都是你爱吃的。”
吴妙真笑出来,接过提盒,“多谢你,难得你这么细心。”
“巧织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雨亭难过得很。”阿武低低叹了口气。
吴妙真拍了拍阿武的胳膊,“你和雨亭好好跟着世子妃。”
“嗯。”阿武低低应了一声,跟了一步就被吴妙真阻住,看着吴妙真脚步极快的走了,呆了片刻,垂着头背着手往里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