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烟雾弹,也折射出他们双面人生的嘴脸。”赵楠沉声道,“贼喊捉贼,是他们操纵某件事情走向的一贯伎俩。目的就是双方摊牌的时候,皇室明知幕府盗取了草薙剑,却拿不出证据指责对方,成为幕府抵赖的最好理由。摆到桌面上来讲,幕府自己人抓自己人,这也的确讲不通。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天皇明知是他盗走了神剑,却奈何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仰天长叹。”
寇准闻言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点头,从推论来看,理当如此。
“还能这样玩?”管家算是开阔眼界了,由衷感叹道,“睁眼说瞎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不是彻头彻尾的一枚无赖吗?朝廷倚重的王侯将相,居然没有一点做人的道德底线,还不如一个小老百姓的君子一言。这孔孟之道,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纵观古今,历来如此。”满腹经纶,熟读史书的寇准,本就贯通古今,经赵楠一番点拨,当然能一眼看透真相。他接过话茬道,“如此一来,事情就搞大了,预示着倭国朝堂内讧,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局势岌岌可危,这是火并之兆啊!”
“嗯,大战一触即发。”赵楠颔首,瞥了一眼装模作样看天的守护代,一语双关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旦博弈双方撕破脸,大打出手,最后受伤的,终归还是那些无辜的人,尤其是那些鞍前马后跑得最欢实的人。”
守护代明知这位公子话中有话,隐隐含沙射影,意在敲打警告他,却并没有张口反驳。多年来,他身处黑暗的官场,在其中摸爬滚打处处碰壁,切身体会到了小人物的悲哀。
一种莫名的挫败感,阵阵涌上他的心头。他每次出生入死,都是提着一颗脑袋为武士团排忧解难。到头来,他自己解不开的死结,却拜幕府所赐,真个是天大的笑话。
守护代能否翻盘打破这个毫无生还希望的魔咒,也许,只能靠上天保佑了。
于是,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千声佛:“苍天在上,赶快让眼前这位公子说出解套之法吧!”
管家嚷嚷道:“祸事了!咱们前脚刚踏上倭国的土地,后脚就被人无端问罪,真想象不出来,这天皇是干什么吃的?他的治下,表面上风光秀丽,安居乐业,市面繁荣,实则人人自危,血泪暗涌,乌烟瘴气的,说是兵荒马乱也不为过。”
“天皇,傀儡而已。”赵楠沉声道,“幕府与皇室,这两个角色的矛盾,是永远不可调和的。谁都想让自己的势力独揽大权,会一直在权利的争斗中持续下去。天皇,就是各方势力平衡权力利益的结果,他只是一个代理人而已。”
“哎,公子,不瞒你说。”管家叹道,“我原以为,只有泱泱大国,才会出现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权谋之争。不曾想,弹丸之地的倭国,也会陷入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的鏖战之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赵楠解惑道,“君王所争的是天下,诸侯所争的是疆土,大夫所争的是权利,世人所争的是地位,百姓所争的是衣食,其所争虽有不同,却都是为了私欲。君王诸侯大夫之争导致天下动乱,世人百姓之争促使人心变恶。”
“是啊!私欲,乃万恶之源。”寇准也在一旁感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抑或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一种理想社会。公子负苍天所托,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目的就是如苍生所愿,把人间建成一片净土桃花源,不再有争斗残杀的乐土。”
“公子负苍天所托。”这句话,守护代听的那是真真的。他心下窃喜,“这位公子果然是神仙下凡,菩萨在世,吾命有救矣!”想到此,他不由得低眉顺目,立正躬身,脸上堆满笑容。
管家仿佛混沌初开,大彻大悟,“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原来是天下大乱,缺乏大治啊。由此看来,公子除暴安民,悬壶济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话,寇准深表赞同。
包围赵楠等人的武士,持刀跃跃欲试,只待上司一声令下,随时拿人收工。
嘿,再说武士们,他们左等右等,等的手臂酸痛发胀,都有些麻木了,刀都快捏不住了,一向干脆狠辣,绝不拖泥带水的守护代,迟迟不肯下达抓捕令,一下变得拖沓起来,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搁在以前,一向“宁我负人,人莫负我”的上司守护代早下令抓人了,捉回去慢慢行酷刑,折磨着人犯玩。不论青红皂白,人犯若不说出点什么来,只有死路一条。遇错抓被冤之人,即便他真不知情,倾家荡产也好,负债累累也罢,纵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得积齐足够的银两,方能换取性命,不榨干被捕之人的最后一滴血,守护代绝不肯罢手。
武士团恶名昭着,丧心病狂。他们昧着良心,冒天下之大不韪,疯狂攫取百姓的财物。
百姓闻之色变。甚至有的人不惜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漂泊异国他乡。唯恐避之不及,惹祸上身,家破人亡。
武士团的心狠手辣,雁过拔毛,榨取民众钱财的不择手段,那是上行下效,源远流长。且大有再跨一个百年之势。
以一首古诗词《醉太平·夺泥燕口》来形容他们毫无人性的贪婪,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武士们忽又见上司守护代一脸谄笑,姿态低到不能再低,一个个心里就更纳闷了:这不是他见到上司或者是幕府将军才有的阿谀之态吗?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顶礼膜拜,卑微之至。
这帮属下浑然不知,他的上司以身涉险,已陷入死地,即便他们这些属下,也难逃牵连。
他们虐待人犯那一幕,也即将会在他们自己身上重演。
可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守护代忐忑不安,难料这三人还会曝出什么不宜人知的惊天内幕,他慌忙朝属下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在一旁待命守候。
“我尚有一事未解,还请恩师释疑。”寇准百思不解道,“在学生的认知中,天皇至高无上,应与我北宋的圣上毫无二致才是,因何会沦为傀儡,任人摆布?”
“此事说来话长。”赵楠计算了一下确切的时间,大概公元858年开始的,现在是公元984年。沉思道,“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藤原家族的祖上出任摄政王开始,藤原家族世代执掌朝政,而天皇空有尊贵的名号,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权力。直到现在的花山天皇,大权依旧被大臣藤原赖把持。藤原家族苦心经营百年,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藤原赖又身兼幕府将军之责,有足够的兵力抗衡朝廷。花山天皇不甘心被架空,大力进行一系列改革措施,意在收拾民心,重振天皇圣威。天皇的举动,引起了藤原家族,尤其是藤原赖的不满。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就采取断然措施,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废了天皇,扶持自己的人上位。既然有了想法,藤赖家就开始寻机实施了。如果我预料不错,草薙剑,便是这个废帝事件的导火索。”
“废帝?太可怕了!”一向作威作福,权势熏天的武士团,原来是秘而不宣,直接向朝廷开战了,守护代闻言脱口而出。
他惊诧不已,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耳朵嗡嗡的,似遭到重创般,浑身血液上涌,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卷入废帝的烂事,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守护代呢?
守护代晃了几晃,竭力稳住身形,理了理思绪,方才意识到哪里似乎不对劲。
他冥思苦想:我在遇到这三人之前,虽说个人前途渺茫,人生黯淡,但毕竟民安国顺,朝廷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后呢?眨眼间,他性命堪忧,国难当头,朝廷一片风雨飘摇,好端端的一个国家,骤然风云变幻,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是了!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许久,守护代终于想通了,他一手紧握刀柄,一手揩汗,哈哈大笑道,“本剑客差点被你们这三根葱忽悠瘸了,我平安朝和谐安宁,天皇威仪天下,四海慈航。你们算哪瓣蒜,竟敢在我八州岛国大言炎炎,诋毁天皇,侮辱幕府将军。你们胡诌八扯也不看看地方,本剑客岂能容你们放肆?你们明目张胆的造谣惑众,我倒想看看你们如何收场。任你巧言如簧,且听你如何诡辩,自证清白。”
“哈哈哈!”
管家见状,噗嗤笑出声来:“可笑死我了,我说这位官爷,你口口声声自称剑客,你的剑又在何方?手中握刀而称剑,刀剑不分,的确颜之厚矣。论贱,你是真贱,真正的贱客,贱到家了,在下佩服,佩服的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