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丞相的寇准,入仕就在县里断案,后又在开封府掌管刑狱,对凶杀案有着本能的反应,他不仅“哦”了一声,“山口,你仔细说来听听!”
“哈依!”他点头哈腰,言罢似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瞒贵人,这个案子,起初小老儿也接手过,并不复杂。奈何牵涉甚广,才不得不一层层递交上去,又一次次被压下来。人人都怕烫手,躲得远远的,最后,此案毫不意外地落到了没有背景,一心只想往上爬的武田身上。”
武田给他挖坑,他刻骨铭心,因此提到前者接锅,山谷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暗自幸灾乐祸,言语间,也没了以前的尊敬。
“又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事?”
管家抿着嘴乐了,“太搞笑了吧。武田这个倒霉蛋,不像是武士团的将军,倒像乡村走街串巷修鞋箍漏锅的。”
“此话怎讲?”山谷摸不着头脑,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你继续讲,”寇准解释,“武田就是个专捡烂事,包揽破锅的。他存在的意义,便是替人顶雷。”
山口有点发懵,每个字他都能听懂,意思也理解,连成一句话却不知所云。他尴尬拱手道:“汉语博大精深,贵人何意,在下猜不透,也吃不准,还请明示。”
“你知道武田是个倒霉蛋就够了,其他的不需要懂,接着往下说说这桩公案。”管家摆摆手。
“哈依!”山口立正姿势,抖擞一下精神,咽了一口吐沫道,“据我了解,此案的大概情形是这样的:三年前,一日,北海道三河府接到报案,说一乡村发生凶杀案。”
原来,船底是倭国驻北宋的使节野心狼子之子,其妹妹梨花正白正值豆蔻妙龄。
她生得月出佼兮,佼人撩兮,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梨花一枝春带雨。
石村有缘得见梨花,便心生爱意,爱得痴情忘我,神魂颠倒。每每找借口往船底家里跑,只求能见她一面,以慰相思之情。
话说这石村,也是高官之后,乃武士团的二号人物,大老藤原秋之子。
一号人物,当然是敢比肩天皇的藤原春了。
藤原春与弟弟藤原秋俩兄弟,出身王府,母亲乃是花山天皇的胞妹,当今的长公主。
按理说一奶同胞,本该情同手足,只因兄弟俩都足够优秀,弟弟藤原秋,似乎更受父亲的喜爱,从而也倍受天皇的重用,爵位反在其哥哥藤原春之上。
幕府大将军藤原天,卧榻殡天弥留之际,对接班人难以取舍。
他时日无多,又不可久拖。长公主便以“不论官位高低,应遵循长幼秩序”下懿诏。
下诏当晚,藤原天一命呜呼。哥哥藤原春顺利袭爵上位。
从此以后,藤原春与藤原秋俩兄弟之间形同水火。
“无巧不成书!”山口无奈道,“盗御剑的青年男子,他不是别人,正是藤原春的大公子柳村一郎。”
“等等。”管家不耐烦道,“我说小老儿,你怎么婆婆妈妈唠叨个没完了?让你说公案,你却聊幕府的家长里短,烂七八糟的废话一堆,我听得脑仁都疼,你是不是跑题了?”
“贵人莫急眼,案件马上入正题。”山口小心赔礼告罪,“小老儿所说,并非闲言碎语,不交代一下人物关系,唯恐诸位难以厘清案件的来龙去脉。”
三河府派官差匆匆赶到现场,官差发现船底一家人,躺在血泊之中,房间内到处都是血迹,惨不忍睹。
野心狼子的父母及夫人,皆身中数刀身亡,两个年迈的仆人被斩下头颅,他们的女儿梨花正白也被人活活勒死,震惊之中的官差记起,他还有个小女儿,但现场并没有发现。
官差正寻找时,柳村一郎突然出现,他告诉官差,年幼的小女儿被藏在榻榻米的储物柜里。官差立刻去勘察榻榻米,果然发现了野心狼子家的小女儿,那时还有呼吸,官差想把她送望医馆救治,结果柳村一郎却说“没救了,肯定死了。”
“这么简单的一桩杀人案,凶手当然是柳村了,缉拿在场的所有嫌疑人,一审便知,用得着推诿扯皮,拖延到现在吗?”管家咧嘴道。
“谁说不是呢?”山口苦笑,“柳村一郎乃大将军之子,没有证据,谁敢擅自抓人?”
“山口。”寇准疑问,“驻外使节乃朝廷重臣,位列公卿,府邸也应在皇城附近,且有家将府兵护卫,惨案如何会出现在乡下,而又守卫松懈,让凶手得以趁虚而入?”
“贵人哪!你所言极是。”山口再稽首,“驻北宋使节乃天皇的心腹,大富大贵之人。也正是三年前,使节大人神秘失踪,既未回国述职,也无家书传递。天皇发国书询问北宋,北宋朝廷回函称,野心狼子因个人恩怨,在北宋的国宴之上,投毒杀死多国使节。证据确凿,北宋皇帝陛下,念与我朝交情深厚,庇护他偷偷出海遣返。使节他自知回来亦难逃一死,或是跳海身亡,或是畏罪潜逃,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杳无音信。天皇震怒,发下海捕文书,通缉逃犯野心狼子,他的家人受到牵连,府邸收回,府兵遣散,一家男女老小,以戴罪之身发回原籍,听候发落。”
“原来如此。”这段往事,寇准当然很清楚了,这正是恩师赵楠的杰作。
“石村与船底,同窗之谊,私交甚厚,前者常常下乡探望其。石村深深爱慕梨花正白,往返乡下的频次更繁。这引起了他的死对头,堂兄柳村一郎的注意。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公然跑到乡下行凶杀人。”
“柳村这一举动,可谓一箭双雕。”赵楠悠悠道,“既让天皇颜面尽失,又让藤原秋面子上挂不住。”
“公子,野心狼子一家乃朝廷重犯,与天皇颜面似乎关系不大吧?”管家说出心里的疑问。
“朝廷重犯,理应下入大狱。”赵楠手里端着一杯倭国抹茶。
抹茶,直接以茶末加以煎煮而成。
他轻吮一口,方继续道:“而野心狼子的家人,却只是发回原籍。说明了什么?说明天皇对他叛逃之事,仍心存疑虑,从心底还是期望使节能回来,亲口言明事情的真相。柳村一郎一出手,彻底毁灭了天皇最后一丝希望,可谓用心歹毒,专打天皇的脸面。”
“贵人,经你一分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山口诧异,“天皇御下的幕府,竟真的与朝廷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遇到三位贵人之前,我们都天真的以为,天皇统御天下,万民归心,四海升平。原来,民众心中万国归宗的朝廷,早就四分五裂了!”
“你继续说。”赵楠点头示意。
“后来,使节的小女儿死在了医馆。官差当下就怀疑柳村一郎是凶手,不过没有证据,他只能先返回衙门,把这起灭门案向上司报告。因案情过于恶劣,天皇派来了本朝有名的神探胎里坏来侦破此案。胎里坏因为屡破奇案,名望极高,他接手案件后,带走了乡村所有的无业人员、打架斗殴寻衅糍事的小混混,而后一个个审问过去。最后认定石村是凶手,把他抓了起来。理由是石村因爱生恨,反目成仇。”
“这个胎里坏,究竟是神探,还是混混?”管家瞪大眼睛,“这明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信呢?”
“有人信。”山口也很纳闷,一脸无奈道,“幕府大将军藤原春信了。”
“哼,他儿子干的好事,他正想极力脱罪,当然信了。”寇准搭腔。
“要命的是,幕府的大老藤原秋也相信了。”
“什么?”管家的嘴咧得更大,“怎么可能,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藤原秋会害他的亲生儿子?”
山口摊摊手,他也不理解。
“委曲求全,也是以退为进。”赵楠一语道破藤原秋的心思,沉声道,“权力斗争是残酷的。藤原春故意挑起事端,目的无非是两个:激怒天皇,除掉藤原秋。”
“……”
众人无语,不明所以。
“依我之见,藤原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赵楠看了看众人错愕的表情,他双眸深邃,思维跳跃道,“天皇识破了他的诡计,没有上当,就有了柳村一郎盗御剑这一出。二者的因果关系,呼之欲出。实质是想借灭门惨案,达到某种目的,结果没有得逞,藤原春便故伎重演,再次挑起事端,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恩师,”寇准恍然大悟,“幕府的最终目的,在于挑起争斗,推翻天皇的政权。而藤原秋只不过是是一个顺手拈来的陪葬品。”
“然也。”赵楠点点头。
“好,有好戏看了。”管家开心道,“那我们便坐山观虎斗,只管呐喊助威罢了,倒省得咱们动刀动枪,打打杀杀的,不用那么麻烦。”
“也然!”赵楠依旧点头,饮一口茶,笑意盈盈。
山口一脸懵逼。
他当然听出了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