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川接到姜澍电话的时候已经回家了,但电话一挂就直接往学校里冲,中途还给教导主任打电话问人还在不在。到校的时候门卫室已经关门了,最后没办法只能翻墙进来。
以前打架被别人揍得连爹妈都不认识的时候辛忱连声“疼”都没喊过,现在在他哥面前却像关不掉的水龙头,一个劲地猛擦眼泪,弄得迟川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自己一句大傻逼。
哭个屁!
“好了,乖乖的!要不然一会儿眼睛要哭肿了”迟川把辛忱披在肩上的外套理好,抹掉脸上挂着的泪珠。
辛忱知道他说的“对不起”是什么,但此刻却是心虚。
他对不起他哥,他在躲他。
迟川依然单膝跪着,手捧着辛忱的脸查看伤哪儿了。
此刻的辛忱像个娃娃任由他哥摆动脑袋,也不知道迟川怎么弄的一不小心怼到伤口,他疼得“嘶”出声下意识伸手去摸,但下秒就触到迟川温热的手。
他的手心是热的,手背却是冰冷的,骨骼分明,掌心宽大,一只就能遮住半张脸。
那一下子辛忱宛如触电,心一慌急忙把手放开。但他的动作迟川全部看在眼里,不过检查的动作却没停下,而是嘴角微微上扬。
“疼吗?”迟川问。
疼,简直往死里疼!
瘸了半条腿搁这坐一天了,能不疼吗?
但辛忱还是嘴硬说不疼,结果他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下子刚才哭碎的心瞬间拼起来想打人。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辛忱一秒抓住他得意而欠揍的表情,鼓着腮帮子怼他。
迟川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狭长的眼睛轻轻弯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一点点弧度。
他总是不像别人那样开怀大笑只是简简单单地扯个唇,但每一次笑的时候带着的都是温柔与宠溺。仿佛看见他笑的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
辛忱忽然有点自豪。
他很少会看见迟川对别人笑,甚至连许钧蕴天天去找他他也没对她笑过,所以好像他的微笑永远只在自己面前绽放过。
可是,那不是他所希望的,他所希望的是他哥在面对一切的时候都微笑着,然后好好活着。
“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在笑我?”辛忱抹掉眼泪,脸色绯红,一脸认真地质问。
迟川收了微笑,嘴角留下点点残渣,嘴硬看着自己的小孩,摇摇头:“没有”
“放屁!我刚才明明看见你笑了!”辛忱两根手指抵在他的脸上,轻轻往上一提给他弄了个笑脸:“你刚才就是这样的。”
“有吗?你什么时候看见的,我怎么没看见?”迟川任由他的手指撑着自己的脸,笑得一脸天然无害。
哟呵!这是要耍赖的节奏啊!
论耍赖他辛忱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趁人不注意那双蠢蠢欲动的爪子伸向迟川的腋窝,然后极速地挠了两下。
迟川被弄得发痒笑了两声,结果下盘没撑住倒在地上。辛忱料不到他会摔倒,只顾捉弄人家完全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拽着一起,慌忙之间本能地闭眼,但下秒直接躺人怀里。
由于沉浸在自己优秀的战绩中,辛忱完全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
恶作剧得逞的那一刻某人哈哈笑出来,那欠揍的小表情就跟偷得人家西瓜的大傻子一样。自己起都起不来了还放肆炫耀:“看见没?你刚才是不是笑了?是不是笑了?”
迟川被压得呼吸都有点紊乱,撇过头想抵赖。但“傻子”直接伸手把他的头掰正,龇牙咧嘴地逼问:“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你别想抵赖,我看见了,我看见你笑了!”
迟川的脑袋被捧在手心里,看着辛忱无奈地点点头。
“嗯,看见了!”
“我就说你笑了吧!你还不信!我的眼睛可是5.0的,怎么可能会看错?”
迟川双手小心翼翼地围在两侧将某人护好,气息微喘,裹着丝丝沙哑,“5.0的?怎么不是2.0的?”
“什么2.0的,哪有2.0的?”辛忱迷惑看他。
“2.0版本的啊!”
辛忱:“……”
千想万想那是万万没想到迟川会开玩笑损他,辛忱一时讷讷,反应过来弯腰噗呲笑出来,笑得放肆随意。
无语地锁着人家喉咙:“你才2.0版本的呢,我又不是个软件。”
“咳咳咳——不是不是”迟川咳了两声,脖子泛红,开玩笑道:“是哭包行了吧!”
“……”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才不是哭包我……”辛忱说着却卡壳了,一时间竟找不到词来形容。卡了会儿。忽然想起姜澍的台词,“我……我那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了。”
迟川表情极其欠揍,拖着尾音,“哦,我怎么不知——”
话没说完,辛忱无赖地把爪子放在他腋窝旁一脸得意地威胁:“哥哥,我劝你想清楚再——”
这次是迟川先下手为强,伸手挠辛忱腋窝。
“啊啊啊啊……你居然搞偷袭?”完全忍不了一点,辛忱直接上手擒住作死的人。
“刚才是谁先动手的?”迟川漆黑的眸底缱绻温柔,扶住辛忱,歪斜着头问。
辛忱偏过头,轻咳一声掩饰心虚:“我怎么知道?”
威胁不成反被人反客为主挠了,迟川又无赖动手。两人没撑住倒在了地上,笑累了就干脆躺着摆烂。
躺了好一会儿,辛忱拖着腿爬起来,手指从悄悄咪咪逐渐变成光明正大,扯了扯迟川的衣服:“哥哥,你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这句话说完迟川瞬间滞愣,怔怔地与辛忱对视,他完全想不到他会这种话。
从小到大迟川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他开不开心难不难过,也从来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小时候,被迟大海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换来一句“你他妈这个碍眼的畜生怎么不去死?”,被别人欺负被别人打骂“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甚至有时候叶铭云也会骂他。
母亲爱他也恨他,好的时候抱着他微笑抱着他哭,他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支柱。可是不好的时候,他就是个杂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杂种,被所有人打骂。
每当叶铭云看见他就是睁大眼睛回看自己肮脏的人生,在某一段时间里她因家暴变得精神失常患了重度抑郁症,看见儿子几乎会疯狂到要自杀。
的确,迟川是叶铭云的支柱,但同样也是逼她走向死亡的罪魁祸首。
是的,或许他该死,所有这世上不需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在酒吧,在KtV ,他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但是没办法只有他拼命地讨好别人才能得到他们的钱。
为了替父母还债他做了很多事情,十多岁就出去和别人去跑车,不要命的那种。有一次,跑得狠了直接摔车把腿骨给打断了,后来跑不了就拄着拐杖兼职,只是没人肯要他,于是努力学习找了份工资不高的家教做。
后来,由于成绩优异他参加了各种理科竞赛,如愿地拿到国家补助金。于是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拼命赚钱。
只是现实是残酷的,母亲死了,所有的压力全部落在他身上,他被迫负债累累得活着。可惜背的东西太重了身体渐渐地便没了知觉,最后连开心是什么都忘了。
幸好,一片黑暗中有个人在意他开不开心难不难过,在他撑不住的时候拉他一把。
辛忱的话永远都不是提醒或安慰你以后开心一点。而是一点点地试探,考虑他的感受询问他的意见,说你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窗外,月色沉入夜间,或许盛夏不止是蝉鸣肆意,也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蟋蟀也无所忌惮安慰着一切不幸,此时此刻少年的声音压过一切。
他轻声回答:“好!”
闹了半天辛忱才想自己还是个伤员,一瘸一拐地撑起来。
“脚还疼不疼?”迟川问,“能走路吗?”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辛忱这次学聪明了,手勾着他哥的肩膀一蹦一跳站稳,“疼,腿都瘸了当然疼。”
“知道疼了?那下次还撒不撒谎?”
“……”
“嗯?怎么不说话?”
“哥,我错了!”辛忱撑着人胳膊服软。
迟川捡起地上脏兮兮的书包拍了拍灰扶着人就走了。
老区的路连接着江中,路上要经过一条名为“狮子茶”的小巷子,巷子周边是人家户,都是些要老平房。
一路上辛忱走得虚,他害怕回家,怕一回家杨祥榆就问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去哪里了,干了什么去了……。
加上他这张笨嘴说两三句不得立马露馅,如果亲妈再一个电话打给姜澍那今天他不是白站了……虽然他没有站。
“哥,我不想回家。”
这会儿辛忱倒是怕了,装得可怜巴巴的,完全和他打架一股脑往前冲的样子天差地别。
“不想回家?那想去哪里?”
迟川一手拿书包,一手搂稳辛忱的腰。由于学舞蹈的缘故所以他的腰比其他男生的要纤细,几乎没有赘肉,一只手就能把环住。
“不知道”辛忱摇摇头。
“不知道又不想回家,那怎么办?”
“我想——”
辛忱想说我想让你带我回你家,但开口时心里有个鬼把他的话给生生拽了回去。
那样说太故意了!
感觉像是当小三的!
他浅浅想象了一下自己做小三,拉上人家的手语气黏黏糊糊在耳边撒娇:我想让你带我回你家嘛——呕——
我滴妈!受不了!真受不了!!
他一个男生!!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想干嘛?”迟川拖着腔调看着他。
被迟川莫名一盯,辛忱的脸就有点滚烫,迟川眼眸里的光还未散去映着他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哥对他有意思,但仅仅只有一秒,下一秒就被无情戳破。
迟川玩味似的说:“想睡大街?”
“你才想睡大街,我就想到你家借宿一晚……”一开始说得底气十足,说到最后直接漏了气,“我……我怕被我妈骂。”
迟川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哦……”
辛忱觉得有望心里窃窃自喜。
然而,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备注“妈妈”的人打电话过来,辛忱整个人都懵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接,十万个为什么的妈妈肯定把他大骂一顿,不接,她一个电话打给姜澍那他不死得比猪还快。
杨祥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身为教师她说话时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压迫感,像是在训学生。
“忱忱啊!你在哪里呢?”
果然,还是逃不掉!
辛忱心里瘫成一片死水,但还在垂死挣扎:“我……我和我哥在一起。”
说完,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往往沉默不说就代表知晓一切,但知晓不说比开口批评还要扎心,不说是因为对人失望已经没有了说的必要。辛忱心觉完了,这比被关禁闭还难受。
过了一会儿,杨祥榆清亮的声音响起:“嗯,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了。”
没被发现,辛忱得意的与迟川对视一眼。事实证明他的谎言才没有那么拙劣,至于上次……纯属意外,谁还没有失蹄的时候。
迟川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等待他自己露馅。
下一秒杨祥榆神助攻,她说:“忱忱,脚受伤了记得拿药擦一下,药箱在客厅的那个柜子里。”
辛忱一愣,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忱忱,你听见没?别懒着不擦,到时候参加不了比赛哭都来不及。”
“……”
“还有妈妈临时要出个差,两三天就回来。在家自己做饭吃别总买外卖吃,外面的不干净吃了对身体不好!考完试了也别想着放松,该写的作业还是要写,该练的舞还是要练。”
杨祥榆一开口唠叨的毛病就犯了,一个人叭叭地说了好几分钟,辛忱这个亲儿子硬是连个句号都塞不进去。
掐着话缝他还是塞了句:“妈,我腿瘸了!该练的舞要还练的话你是希望你儿子以后都拄着拐杖过么?”
杨祥榆笑了两声道歉。
辛忱扶额翻了个白眼,他妈早就知道了他打架被主任拘留了,不用说就知道是姜澍那玩意儿告的嘴。
等会儿……杨祥榆为什么这次没发脾气?上次上个网吧就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这次是吃错药了?辛忱心里疑惑。
其实是迟川说的,他打过电话杨祥榆,让她别骂他。
作母亲的人总是想什么都为孩子准备,什么犄角旮旯杨祥榆都统统叮嘱了一遍,辛忱敷衍了事地嗯嗯答应。
叮嘱得差不多了她来了句总结语,“还要啊!别天天追着人家小川不放,人家今年高三了学习压力大,要教你做题又要学习挺累的,自己长大了要懂事一点,听见没?”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给了辛忱当头一棒,这一棒重如千斤顶,一棒下去把他的所有希望全部砸得粉碎。
好像是的,他好像只顾自己,从来都没想过他哥。
迟川高三了学习压力大,可他呢,为了能接近他,以学习为由天天赖在他身边;为了能和他说话,他厚着脸皮天天发消息问他题目;但又为了躲他,他手机关机、电话不接让他到处找他。
静默了半晌,辛忱嘴唇动了动:“哦,我知道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心里空了一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