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茶的路灯忽明忽暗,闪得辛忱眼睛有点疼,渐渐地就润。
杨祥榆喊了他好几声,他反应过来装得像眼睛进了沙子侧过脸揉了两下。撑着迟川的肩膀蹦哒了下把手机递给他,“我妈要跟你说两句!”
迟川一愣但还是接过,喊了声“阿姨!”
其实杨祥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替儿子说声抱歉。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能做什么、做了什么她心里装着秤分得清楚,所以让他别介意。
还有就是让他有空的时候帮忙看看辛忱,这孩子表面看着乖巧懂事但实则玩心比谁都大,看他怎么都不像是会打架的学生,但还不是照样打。
说了两分钟电话就挂了。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像是这一通电话扯断了那根隐形的线。
辛忱的心里装着事,憋不下去又说不出来。那一刻他知道他要克制,要努力克制。
他可以有病,可以被所有人唾骂但是迟川不行。他的生活已经很不幸了,甚至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害怕万一那一次自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就拉不回他哥了,然后他就彻底离开了。
那次看见迟川满身的伤疤时他心疼了,撕裂的心简直要被绞碎。每一道疤落在他身上时一定是很疼的,可是他还是笑着说不疼,可如果真的不疼他为什么总是想着去自杀。
学校有很多人夸他,也有很多人骂他,有人夸他成绩优异成熟稳重,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人骂他冷漠无情,就该和他妈一样,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他听了,一句话都没说。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关心过他也才是十八岁。
十八岁啊!那是一个本该肆意妄为的年纪!
可是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他无法像辛忱一样能肆意妄为,像他一样想跳舞就跳舞,想打架就打架。他得冷酷无情,得成熟稳重,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路有多烂,往往只要有一颗石子松动就彻底塌陷。
分毫不给他剩。
他的母亲死了,他不能再有事了。
一路上辛忱一直垂着头,手指紧紧蜷着,渐渐陷进肉里,他不敢看迟川。
他喜欢迟川!
但是从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他放下……或者说把那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藏起来。
那些家长进来接学生只是以家长的身份进来,同样迟川也只是以哥哥的身份来接他。
也许,爱一个人不一定要让这份爱公之于众,被爱的那个人无需知晓,无需心动,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被爱就足够了。
我爱你,永远不会因为换成了另一种爱的方式就变了。
或许,辛忱可以继续和迟川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一起上下学,一起继续所有的一起……只是以弟弟的身份。
以弟弟的身份,他可以爱迟川。
狮子茶的风也如狮子一般凶猛,无声中猛地开了少年的心盒,他将那份青春的冲动藏进盒子里,然后慢慢地上了锁。
发现了辛忱一直在发呆,迟川扶着腰的手轻轻挠了一下。被弄得有点痒辛忱扭动了一下。
他从来都不是吃亏吞肚里的人,被捉弄就立马还回去。
“哥哥,你又搞偷袭是吧!”
迟川拿他没办法,怕松手人就栽下去只能任由他放肆,温声道:“走累了?”
辛忱把自己那条要残不残的狗腿伸到迟川眼前,点点头:“废话,肯定是累死了,一路上我跟只袋鼠似的一直蹦哒,怎么可能不累?”
辛忱又蹦哒两下站稳,咧着嘴笑道:“你是没看见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街口打麻将的那几个阿姨眼珠子都挂我身上了!我跳了这么多年的舞也没人把眼珠挂我身上,这才瘸了半条腿就成了全民偶像。何不止身累,心也累!”
迟川被他呆萌的样子逗笑了,等人叭叭说完很配合地说:“要不哥哥背你?”
辛忱心里一百万个乐意,但嘴巴却不诚实:“我才不要,我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
“嗯!”迟川嘴角上扬,“好,那不背了。”
辛忱白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再挣扎一下吗?怎么说不要就不背了?
嘴硬的后果就是什么都得不了,辛忱有时候觉得他哥挺贼的。撩拨他的时候手法老道简直信手拈来,但有时候又是根不开窍的木头,都暗示到家了还是纹丝不动。
他这才刚刚想开,就要担心他哥以后能不能找到女朋友的问题。
“哥哥,我发现你真的好敷衍啊!怎么说不背就不背了,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吗?”辛忱无情吐槽。
“怎么挣扎?”迟川问。
辛忱:“……”
听听,这话是不是很气人?
辛忱放手没理迟川,自己单脚往前蹦,这次他真成了袋鼠。蹦了几十米腿又酸又麻,后面实在蹦不动了那只残腿像蜻蜓点水一样一瘸一拐的走。
其实他的脚伤说重不重,没伤到骨头就是破皮有点严重,打架的时候顾不上一个跟头磕在阶梯上。
见前面的人狼狈地一瘸一拐,迟川轻笑,两步上前扶住他。眼神里藏匿的戏谑四处逃窜,他嘴唇漾起浅淡的弧度:“明明是想要哥哥背的,为什么刚才又拒绝了?”
辛忱扫了他全身,没好气地瞅他一眼:“你这么高我怎么爬不上去?怕到时候摔下来那我岂不是更丢脸!”
也是,迟川一米八六的身高谁爬得上去?即使爬上去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下来落下了个残疾还不一定呢。
话是这么想,但嘴比骨子硬,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辛忱摆摆手说:“再说了我是个男——”
话没说完,身体倏然失重,腿和腰被一股力量拖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辛忱已经悬在半空中。
他被他哥抱了!
一瞬间辛忱脑子一片空白,迟川接触的地方像触电。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脸红心跳,脸又红又烫简直像发烧,就连淤青都掩盖不住,心脏在极速跳动仿佛下一刻那只作祟的鬼就会跳出来。
“扑通——扑通——”
但下秒辛忱就发现心跳加快的好像不止是他。迟川的也在剧烈跳动,甚至比他的还要猛烈,猛烈得仿佛是荒漠里的种子在刹那间绽放成了花海,海浪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拍打在心尖上。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谁的心在跳动。
也许盛夏的风总是寂静而喧闹。
一切在风中摇摇晃晃,少年爱意的种子在此放肆生长,逐渐贯穿心脏,挣脱了枷锁,是心发了狂。
这条路晚上平时没什么人,两旁的太阳能路灯经年未修,有的坏了没亮,有的还在挣扎亮着,周边偶尔有几棵树挡着灯光,风吹叶响,灯下人慢慢走向路的尽头。
可能是灯光的缘故,在路灯下的迟川显得很高大让人充满安全感,把人抱着的时候没有颠簸反而衬得被抱的人像只娇小的小猫。
从辛忱的角度看过去,那缕暖光偏心地落在他身上,吻着他的侧脸,跌入他的眼眸,勾勒着他的鼻梁。那一瞬间时间骤然停止,他像太阳一样全身泛着光,渐渐地暖了盛夏的夜。
“……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被人这么抱着辛忱还是第一次,但由于怕摔还是厚脸皮地搂住迟川的脖子。
迟川沉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乖点,别乱动!一会儿摔下来哥哥可不负责。”
辛忱知道自己不会摔下来,但还是很听话地往里缩了缩,双手搂紧“哦”了句。
哦什么哦?
怎么这么矫情?
完了!他有点把持不住了。
仗着杨祥榆不在家辛忱就真的跟着迟川回去了,主要是他拖着条腿回去不好见人,估计还没进门街坊邻居就会问怎么了,然后省不了一通解释。
沿着狮子茶走到了尽头拐两个弯是一处小卖部,老板娘坐在门口看见迟川回来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她说话时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话中一股浓浓的贵州方言,还开玩笑道:“哟!这是哪来的小孩勒?”
到路口的时候辛忱就让他哥把他放下了,他这人好面子,没等迟川开口他倒先说上了,眼睛眯起来冲老板娘笑得脸都没了:“阿姨,我已经十六了,早就不是小孩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数很害羞,难得见个这么会说话的,老板娘也乐呵呵和他交谈还问他叫什么名字,吃饭了没。
一通家门报完,她转头又问了迟川一遍哪里拐来的小孩。
辛忱:“……”白解释了?
迟川表情淡淡,应声说:“路上捡的。”
辛忱拧眉瞅了迟川一眼:“???”
什么?你才是捡的?
但是下秒辛忱直接傻了,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接挂在迟川身上。短短几秒他脸上闪过无数个表情,茫然、惊讶,不可思议、崇拜……我滴勒个妈呀!!!
他哥刚才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方,言,了!!
卧槽!!!
不能怪辛忱这个表情,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听迟川说方言。
他说方言的时候和平常简直天差地别,低沉的嗓音中带着略微的沙哑,像砂纸轻轻擦过声带但又因方言的咬字变了味。甚至话尾的时候会黏一下,清冷中藏的是魅惑。
他说话时总是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装满了温柔。
老板娘被辛忱的表情逗笑了,喊了两声都没把人喊回神。其实也不怪他,灵魂出窍逛了两圈能轻易地回来吗?不能!
“梅嫂,你那里还有上次我买的东西么?有,我来拿点!”迟川又说了句方言。
“有,我待会儿送去给你!”
“嗯”
离开小卖部左拐走了将近几百米就是个村子,村子的人家户有的是水泥平房,有的是瓦房。房子上了年份的还滴答滴地漏水,水落在石板上砸了个洼坑,斑驳的墙上长了草撑开了撕掉一半的招聘广告。
村子没那么静,走进去蟋蟀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不知道是哪家的狗耳朵这么好,一听见动静就哇哇大叫,吓得辛忱腿一软双手直接抱住迟川的腰,吓得心脏砰砰敲鼓,眼睛甚至都不敢睁开。
卧槽!谁家狗这么没礼貌?
“怕狗啊?”迟川嘴角微扬,手摩挲地着辛忱后背:“没事,人家狗拴着的。”
“啊?那它叫什么?”辛忱不敢松手,牙齿在打颤:“……我又不去它家!”
“因为它怕你。”
辛忱:“……”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怕我!
在辛忱印象中狗都是那种娇小温柔又听话,可万万没想到这里的狗叫得那叫一个凶猛,不拴着那不得把人吃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只要有一只狗叫,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
“汪汪汪……汪汪汪……”
一下子整得辛忱跟偷东西的贼一样,畏畏缩缩,甚至还能听见凑热闹的猪叫声。
要不是有迟川在,那他不得一个撒腿冲回家去扛棍子。
一堆房子中迟川朝着那栋破烂的小平房走去,辛忱也跟着他走,边走边扫四周,房子比一般的要残破,有个小木门锁着,上面没上漆被蛀虫咬得坑坑洼洼,脏兮兮的玻璃窗破了个大洞被张发黄的卷子挡住,但风还是呼啦呼啦地灌进去。
不用说辛忱也知道那是被人砸的,像是一个大石头干净利落的砸在上面。
迟川拉着他的手往窗子那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里面一片漆黑辛忱也看不见有什么。
钥匙碰撞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
然而,灯光亮起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藉,地上是没抽完的烟头和滴着水的酒瓶,沙发下是一双拖鞋,上面躺了件破烂的军大衣和双臭袜子,前面的折叠桌上还摆了盘没吃完的花生。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很臭的酒味,其中夹着烟味和脚臭味,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杂成一团直往辛忱的鼻子里钻,他被呛得咳出来。
可是他不敢咳得太大声,余光中他偷偷瞥了眼迟川,他抿着唇眉头紧皱,目光停留在中间的桌子上,手指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像是厌恶,又像是习以为常。
安静了十几秒,他蜷着的手松开但还是蹙着眉,缓缓开口喊:“辛忱……”
“啊?”辛忱下意识地回应。
撞上水灵灵的眼睛时迟川眼里闪过一丝害怕,犹豫了很久,他说:“我还是……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