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很久迟川饭也没吃就趴下来。在楼下的时候辛忱买了点吃的,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户关上,合上窗帘。
来得匆忙他什么都没带,于是把衣服脱下来不动声色地盖在迟川身上。触碰的那一瞬间他眉心倏地蹙起来,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猫。风吹得他的身体发凉,无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被辛忱护住。
冷光照下来,迟川的脸色还是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睡着了眉心都拧着,凌乱的发丝擦撩着脸。
辛忱小心翼翼坐在旁边护着睡着的人,正准备拿出作业来一抬头就撞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狗蛋”醒了。
小孩子长得可爱,圆圆的眼睛盯着辛忱看,他轻轻弯起眉眼冲狗蛋微笑,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别说话。
小孩子很听话,看了眼睡着的哥哥捣蒜似的点头。
辛忱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忽然觉得这小孩有点熟悉,单调的条纹病号服被他穿得很可爱,银白色的短发遮挡着额头和耳朵,只露出一双美得像湖泊的大眼睛。
小手放在嘴边,他也眯着眼冲辛忱笑。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弯成月牙,嘴角荡漾着两个小梨涡,有那么一瞬间辛忱觉得他像个小女孩。
看了许久他才想起来,原来他就是迟川头像的那只“小比熊犬”。
小孩子看见漂亮的哥哥就很开心,脑袋撇过来,咧着小嘴小声说:“哥哥,我见过你!”
辛忱瞥了眼迟川,没醒,轻手轻脚拉着椅子坐近,手指越俎代庖地刮了刮小孩挺立的鼻子。
“嗯?你在哪里见过我?”
“手机里”
小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两下像星星闪烁着光芒,看着辛忱很认真地说:“我见过你跳舞,在花海里,很美!”
辛忱有点意外。
花海?
是为迟川跳舞的那次吗?
“哥哥难过的时候会看你,我看见了。”他的声音很轻,融化在夜色里只允许一个人听见。
说话间,他下意识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睡觉的人。衣服里携带着主人的余温包裹着熟睡的少年,泛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紧拧的眉心化开,纤长眉睫如蝴蝶振翅轻轻动了一下。
辛忱也看过去,似乎这样睡着不舒服迟川换了一个姿势,由于他扭动额间的头发被弄得凌乱,朦胧夜光中能看见那张好看的侧脸。
一动衣服就滑下来,似乎有冷他又动了下,微蹙起眉。
辛忱有点无奈,轻手轻脚走过去帮他掖好,声音放得很低:“你怎么什么都看见啊?”
“那嘶——”
狗蛋咧着唇笑结果太得意扯了下伤口疼得咬牙“嘶”了声,吓得辛忱差点冲出去喊医生。
然而,他突然伸手拉住辛忱,示意他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我知道哥哥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辛忱就傻了。怔愣地看着说话的小孩子,心跳像开火箭猛地加速,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迟川喜欢他?怎么可能呢?
他有喜欢的人,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他见过。
迟川讨厌同性恋,所以躲着他,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哥哥的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虽然他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狗蛋看着迟川满脸认真地说。
她真的看见了,在无数个深夜里哥哥总是一个人独自靠在阳台的围栏上抽烟。他的胃病犯了,额间冒着冷汗,一遍又一遍地翻着相册里的照片,疼得不行目光里却携带着温柔,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少年的脸庞。
照片里的少年微笑着,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肆意,夜色的星光跌进澄明干净的眼眸里,然后盛开成太阳,炽热地暖了他漆黑冰凉的夜。
她看见,深夜无人的时候哥哥会哭,看着手机里仅有的几张照片喃喃说着一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每一遍裹挟着哭腔。
只是一直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在别人面前说出来而已。
说他喜欢辛忱。
辛忱被说得脸红了,手指蹭了蹭狗蛋水嫩嫩的小脸蛋,“小孩子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狗蛋腮帮子鼓起来像河豚,声音糯叽叽,“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哥哥你不能叫我小孩子!”
辛忱被逗笑:“那叫小弟弟总可以了吧?”
狗蛋:“……”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狗蛋正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
他认真纠正:“哥哥,我是个女孩子不是男孩子!”
辛忱愕然地看着他愣住,神情有点尴尬:“?”
狗蛋眉睫微微振动,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银白色的头发因为晃动而轻轻飘动着,樱桃的小嘴绽开干净灿烂的笑容。
远看像小男生,但细看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女孩
辛忱:“……”
丢人!
连人家性别都分不清!
狗蛋手指扶住腹部,艰难地把小脑袋凑过来:“哥哥,你是不是叫辛忱?”
“嗯”
“你的名字真好听!”小孩子闪烁着大眼睛看着他,天真烂漫,真诚地夸赞:“忱是‘热忱’的忱吗?”
辛忱盈盈一笑,点点头。
热忱,和他的名字一样。
他是个热忱的少年。总是会撩拨开朦胧云雾把世界上被隐藏的温柔和善良送给别人,然后一点点缝补着那些因不开心撕破的伤口。
夜深了,走廊的灯忽明忽暗,有风灌进来,辛忱看了眼迟川帮狗蛋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小脸。
“你怎么知道会我的叫辛忱?”
狗蛋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我听哥哥说的,他每一次看你的照片时会喊你名字。”
他每一次看我的照片时会喊我的名字。
一瞬间辛忱的心被猛地扎中,原来,他在迟川心里的位置早就不是弟弟了。
“既然你知道哥哥的名字了,那礼尚往来哥哥是不是也应该知道你的名字?”辛忱说。
“我叫小宿”
狗蛋挠挠后脑勺突然笑了,“不过哥哥喜欢叫我狗蛋儿。”
他诧异地看向迟川,实在没想到他哥这么冷的人居然也会取这种名字。
两人聊了一会儿,辛忱拿几颗阿尔卑斯糖给小宿,她一高兴拽着他的手:“辛忱哥哥,我以后可以去看你跳舞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的。”
小宿摇摇头:“哥哥说我不能跳舞!”她卡壳了一下,半晌才解释道:“我有心脏病。”
听到这句话辛忱愣住了,疑惑地看她,但她却眯着眼睛微笑,像是看开了,又像是在自嘲。
“是先天的,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不要我了,他们把我扔在垃圾堆里,后来是外婆救了我。她说捡到我的时候差点就被冻死了。还好我命大,不然哥哥你可见不到我!”
说的最后小宿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但还是笑着,那双像珍珠般乌黑的眼睛泛着泪光,她仰头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哭,这次是真的美得像湖泊。
她侧眸,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撞上她的笑容辛忱觉得鼻尖一阵酸意,眼睛干涩到疼痛。
小宿明明才九岁,那是本该一个天真无邪,会相信世上有白雪公主的年纪。但从她眼里流露的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懂事。
懂事得让人心疼!
辛忱撕了糖衣把一颗阿尔卑斯糖塞进那张泛白小嘴里。
她含着含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很久没吃过糖果了小宿笑着压制着自己情绪。视线看向迟川低声说:“哥哥对我很好,我没吃过糖但他会买给我吃,买最好的那种,和这种差不多,可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叫阿尔卑斯糖。”辛忱回答。
“嗯”她眼底氤氲着水雾,把多余的糖攥紧悄悄放在迟川手边,“哥哥也很喜欢糖果但他很少吃。他很忙我几乎见不到他,我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我的病和还债才这么忙的……”
说话间,迟川抽动了一下小宿下意识闭嘴,辛忱也看过去,只是这次他没能看见他的脸。
她声音放得很低:“哥哥喜欢和别人出去骑车,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找他,他们有时候会骂他,有时候会打他,但是哥哥从来不说他们是谁。”
“他们是害你受伤的人吗?”辛忱问。
小宿摇了摇头:“不知道。”
夜渐渐深了两人聊了很久,小宿聊累了就睡了。辛忱没睡,中途有值班的医生过来他出去问了下情况,小宿腹部的伤没什么大碍,主要是她的心脏病,这个问题有点棘手必须要住院观察。
医院楼下有夜店是卖糕点的,辛忱没打扰他们睡觉而是出来逛逛,顺便带了点回去,迟川比较喜欢吃甜的。
买完东西他在旁边的药店里买了点擦伤药,膝盖磕破有点疼,而且迟川手受伤了得处理。
回来的时候辛忱没开灯,但看见迟川已经醒了。
走廊的灯洒漏而下照进漆黑的病房里,迟川背靠着门口的墙,憔悴的面容上多了一点点红色,呼吸一起一伏像是等了很久。
辛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力量被包裹在微凉的胸膛里,迟川沙哑疲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里面是担忧:“怎么出去了都不跟哥哥说一声?”
辛忱已经很久没听见迟川没说话了,呆滞在原处,呆呆地任由他抱着自己,那股酸意又一上来,眼睛里有东西在打转。
胸膛里晕染着温度迟川将辛忱揽进自己怀里,扣着他的头手指从后面陷进柔软的发丝里,下巴搁在小小的肩膀上,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像抚摸小孩子一样辛忱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我见你睡着了没舍得叫醒你。我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不用担心,而且又不是女孩子,不怕的!”
他正准备松手拿糕点,但下秒整个人被圈紧,跌进温热的怀抱里,迟川哑声说:“可是我怕,我怕你受伤!”
的确,这几天他一直都很怕,怕稍不注意辛忱就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这句话是犯罪,再一次把辛忱打得粉碎。
迟川不愿松手辛忱就一直抱着他,也不知道抱了多久。
彼此之间的热量流淌进身体里暖了一大片,辛忱眼睛湿润了,头埋进迟川脖颈无声哭出来,滚烫的眼泪灼烧着迟川的脖子,锁骨,一路向下滚进身体里燃烧着心脏。
辛忱的吻轻轻地落在迟川分明消瘦的锁骨上,各种情绪再也压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哥,你想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了!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你明明已经选择了逃避我,为什么又要拥抱我!
像是人一哭就会彻底憋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碎了夜的寂静,他努力隐忍压住自己的声音。
辛忱被迟川捧着脸,躲在暗处。
脸上泪痕斑斑被迟川轻柔地擦拭掉。眼睫微微颤动,身体在发抖,辛忱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哑声说:“哥,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你,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拥抱你。可是,我找不到你!”
这几个星期他都在疯狂找迟川,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找到郊外赛场,老区,但就是怎么都找不到。一遍接一遍的无功而返把他压疯了,上课的时候走神,下课的时候找人,整天恍恍惚惚都快成神经病了。
那一刻他感觉又回到了以前,他好像失去迟川了。
迟川搂着辛忱的腰,一点点擦拭掉眼泪,“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刹那间崩塌,各种各样的情绪无处遁形,淹没了辛忱,也淹没了迟川。
“你为什么总是一声不吭的?你总是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可是我知道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锁骨上,他哽咽着说:“我知道你替我打了王家坪,你手臂的伤也是因为我。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事情,不想让我认识迟大海,因为你害怕我担心,害怕我受到伤害……可是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能好好的!”
辛忱浑身颤抖,哭到缓不过气来,闭上眼睛无力地埋在那个温热的胸膛里。
“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害怕极了!害怕你像上次一样被他们伤害,害怕你自残。于是我拼了命地往医院跑,不小心磕破了膝盖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担心,害怕,想知道你有没有事!”
辛忱觉得自己在诉苦,“可是你怎么都肯不接我的电话,回我的消息。你以为这样是在保护我,可是你不知道比起知道这样更让人难受百倍千倍。”
迟川垂眸不语。
“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出事都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远远看着你难过,一个人蹲在手术室门口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难受,我看见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辛忱眼睛烧得红肿,心狠又心疼地咬着面前的锁骨。痛感与心痛拼命席卷而来,迟川紧紧地着拧眉,双手环着辛忱,闭上湿漉漉的眼睛,咬牙任由痛感加深。
深深的牙印落在锁骨处,周遭红了一片,鲜血冒出,血腥味猛烈地往鼻子里钻,辛忱眼睛湿漉漉的怎么都睁不开,只能低声喘气,“哥,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连你都护不了!
连你都找不到!
迟川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紧紧把辛忱搂在怀里,带着温度的液体沿着锁骨流进身体里灼烧着每一滴血,不知怎么的有颗泪就划在脸上。
他哑声哭着,艰涩地说:“对不起!辛忱!对不起!!”
这几天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如食人的野兽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血肉,要把他逼疯了。但是他不能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好像……除了道歉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看见辛忱捂着嘴无声地落泪,努力隐忍压制自己的情绪时,他心疼啊!心疼自己爱护的小少年明明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明媚,却因为他眼角挂了眼泪。
有一刻,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说不是你没用,是我瞒了你。
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因我受到伤害。
他想说我喜欢你,辛忱,但是我不能自私。
可是,话哽在喉咙里难受得说不来,明明都到嘴边了全部被打得支离破碎,丝毫不留。
听到小宿受伤的时候他一边害怕一边庆幸。害怕他的刺不小心刺向他努力保护的人,庆幸那根刺还没来。
但是这种状态又能维持多久呢?
迟川的世界肮脏又破碎不堪,辛忱是他的全部,所以只能无情地把他往外推。
他真正爱辛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