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和晚自习辛忱都没有上而是被杨祥榆直接接回家了。
晚上一下课迟川就过来了,原本今晚有兼职但临时请假没去。学校路口挤满了学生,迟川难得打一次车站在路口等,随手点根香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
“嘟——”
几秒后手机接通,里面的人缓缓口气,疲倦的声音传来,“打电话给我干嘛?”
迟川还没开口就听见赵寒诚催促的声音传来:“宝贝儿,好了没?谁啊?怎么没眼力见?”
陈州言两三句怼回去,刚说话就被狠狠嘬了一口,声音清清楚楚毫不避讳。顿时,脸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草莓印,他拿开手机掩唇轻咳一声,“迟川还在呢,亲个屁!收敛一点!”
眼前烟雾缭绕有点呛人,迟川拿开手机等他俩吵完。两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掐灭烟头打开车门重新听陈州言讲话。
“说,什么事?”
车子启动,迟川靠在椅背上把今天打架的事讲了一遍。他现在不能拿王家坪怎么样但陈州言和赵寒诚可以,只要从中添点东西就可以让人从学校里直接滚蛋。
“什么?你说弟弟受伤了?”听见辛忱受伤陈州言惊讶地问。
“嗯”
“行,这事我会办,但嘟——”
陈州言话还没说完就被迟川简单来的一句“就这样,挂了”给打断。
挂的毫不犹豫。
到了辛忱家门口,门前的人停下脚步抬起手想敲门,但伸手时又突然顿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了十多分钟他才敲门,听见动静杨祥榆开门看见来人时愣了一瞬,片刻才说话。
“小川,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辛忱。”
“在楼上呢?”
杨祥榆回头瞥了眼楼上,请他进门,抹了抹湿漉漉的手说:“估计现在睡着了。”
迟川表情闪过一丝失望,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没事,我……看他一眼就走。”
“还没吃饭吧?”见他脸上略带疲倦杨祥榆突然有点心疼,说:“我炖了鸡汤,你吃点,将就给忱忱带上去。”
一下课迟川就来了,来得急什么也没吃,现在胃病有点犯了就答应,顺便等等睡觉的人。
然而,此时睡觉的人正弯头看手机,在微信里逛了两圈毫无收获,退回来拿着桌上的物理书看,其实不是看就是在走神。
想到中午的事辛忱就觉得羞愧——他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抱到医务室。
当时看戏的人一大堆但迟川好像并不在乎。
走神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辛忱一慌手里的笔没拿稳啪嗒掉落在被子上,一动就滚到地上去了。
刚想起身下床去捡,伸手的时候触到一只冰凉的手。迟川想去抓住那只手腕让他别动,但动作太慢不小心触到上面的伤。
辛忱的手被踩肿了,又红又紫,肿得像五根香肠。那股凉意从指尖传进身体里,他猛地抬头,撞上迟川漆黑的眸子。
他的眼皮很薄,眉睫轻轻颤动一下就把眸底里的光给打碎。
窗子没关凉风灌进来拂起乌黑的头发,那张轮廓清晰的侧脸映进眼眸,简直帅得不现实。
辛忱愣住,感受不到疼,呆呆地看他。
刚才思念的人就在眼前,但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片刻后,迟川把鸡汤放在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笔,一起身就看见被白色棉掩盖半边的物理书,床上的人轻动塞进被子里。
气氛有点沉郁,几秒后,辛忱才低声喊:“哥哥”。
这一声“哥哥”来得太迟,变得很陌生,谁也没能适应。
最后是迟川先应声:“诶”
有呼喊,有回应。辛忱突然有点心酸,找了那么久的人终于肯回应他了。
他,还会离开吗?
“手都受伤了还看书呢?”迟川帮忙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又不乖了是不是?”
是不乖了。辛忱想。
但嘴比什么都硬,他说:“没有,眼睛没瞎,能看进去……”能发呆想你。
迟川难得地笑了下,指腹无意识地轻轻触碰辛忱的眼角,就那么一下,短暂得似乎没有,那里有点肿,是哭肿的。
在他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一瞬间仿佛短暂拥有迟川后又回到找不到人的日子,于是没憋住哭了一场。
“是没瞎,但肿了。”
辛忱有点心虚,抬头看他,那双眼睛里是满溢出来的心疼与温柔,嘴角漾起浅淡的笑意,像是在说:小骗子,我又不瞎,看得见。
“没肿”
怕他真的看出什么破绽辛忱假装摸摸眼睛,吸吸鼻开始撒谎:“只是刚才有东西进——”
“是不是哭了?”
谎言才开始编织就被无情拆穿,这次是真的摩挲着浮肿的眼睛,一下一下的,快把眼泪弄出来,又涩又难受。
那双杏眼明媚而细长,润润的,迟川想细细触摸但又心疼,怕因为触碰让他疼。
其实他知道辛忱为什么会哭,也知道为什么会撒谎。
辛忱垂下眸,没回答。
迟川没往下说,看着被遮掩的物理书,温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像风平浪静的湖面被突然掉落石子拨撩,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说:“哥哥心疼,别看了好不好?”
“……”
辛忱没有应声,只听见心跳扑通扑通响。涟漪波动,撩着少年躁动的心,再回神时就怎么都压不下去,眨了眨眼睛看他哥一眼又默默垂下。
那心虚的小表情简直可爱极了。
迟川被逗笑了,偏过头凑到鼻前。热息湿润,裹着淡淡茉莉清香一下一下地打在鼻尖上。
辛忱看见迟川的嘴唇微微泛白,宛如小山丘的喉结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蠕动。他看着,咽了咽口水突然很想亲……
想亲他,尝尝他嘴唇的味道。
呸——想什么呢?
辛忱心里骂自己傻逼,在想些什么东西?
见他发愣,迟川有点想笑。
“嗯?怎么傻了?”
“……”
“是被打傻……”他顿了一下,很给面子,“还是吹进眼睛里的石子掉进脑子里了?”
“……”
他嘴角勾起弧度,笑得随意,眼神里藏匿着宠溺,和打架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简直天差地别。如果不是这张脸就摆在这里完全不敢相信把人打得奄奄一息的人就是他。
辛忱眉睫颤了颤,有点适应不过来,呆愣愣地点头,点完又立马摇头。
迟川轻笑,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反问:“想让哥哥心疼一会儿?”
他说话,一字一句都在蛊惑人心辛忱把持不住,也适应不过来。傻了好一会儿,搅着舌头支支吾吾解释:“没……我……我还没预习呢……明……天要上新课。”
“好吧!那哥哥就心疼一会儿。”
“……”
辛忱有点无言以对。
“没有,我只是……”
只是不敢相信,太像幻觉了。
“我知道。”
迟川点点头,把藏在被子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用汤勺搅了两下把漂浮的葱花挑出来扔在卫生纸上。
“阿姨做了鸡汤,并叮嘱我看着某个小骗子喝完。”迟川把碗里的姜片挑出来和葱花扔一起。
看着他的动作,辛忱低声喊了声:“哥哥……”
手里的动作停下,他抬眸:“怎么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其他的事但对上那双眼睛时突然不想问了,他想瞒肯定有他的理由。于是盯着那碗汤改口:“你怎么连姜片也要挑出来?”
辛忱吃饭不喜欢放葱和蒜这很多人都知道,可是姜这种东西他虽然不喜欢但很少有人知道,就连杨祥榆也不清楚。
迟川淡淡微笑,说:“你不是对姜轻微过敏吗?”
辛忱:“……”
你怎么知道?
辛忱眼睁睁看着他把最后一片姜挑出来。
的确,他不喜欢姜,也是因为对姜有轻微的过敏,只是平时杨祥榆做饭很少放,几乎吃不到这玩意儿,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对姜过敏。
除了记忆里那个消失的哥哥。
他记得小时候就是他拉着那个哥哥一起去别人家蹭饭,结果把姜当土豆吃了,脸肿成猪头哭唧唧躺在哥哥怀里诉苦,一边哭一边拿他的衣服擦鼻涕。害得他一边嫌弃一边安慰。
见某个小屁孩走神了,迟川在面前打了个响指,无奈道:“怎么又走神了,难道上课也是这样?”
“啊?没有,我没有走神。”
“没有走神,那发什么愣呢?”
“……没,只是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
“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
看着他,辛忱觉得此时此刻岁月静好,好到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贪心不足,想他哥永远这样,永远在他的身边。
“的确有点过敏,不过现在好了,没那么严重,可以吃的。”说着,他伸手想接过迟川手里的碗。
但被他轻轻躲开没接到。
迟川眼里映着光点嘴角泛起笑意,看了眼辛忱又垂眸看了眼他的五根火腿肠,说:“又不乖了,受伤了还想逞强?”
“张嘴!”
汤勺搅动,迟川低头轻轻吹了两下,凑近,递在辛忱嘴巴,命令道:“乖一点!张嘴,不然待会儿冷了,哥哥可不热!”
冒着热气汤勺就在嘴巴,辛忱呆呆看了迟川两眼才张嘴。
他感觉自己矫情了,但又很享受这种矫情。
毫不吹牛的说,估计能被迟川亲手喂饭的人除了他喜欢的姑娘以外,也就剩他了。
想到这个少爷又不自觉开心起来,他捡到大便宜占了个名额。
“你怎么只给我喝汤?”
辛忱咽咽口水,嘴馋地盯着碗里的鸡肉,无情数落迟川。
本以为被数落后他会夹一块给自己,然而他却把碗放桌上,扯了两张纸巾慢悠悠地擦手,“喝汤补身体,吃肉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你这是什么谬论呐,坐月子的人都吃鸡肉大补好吧!”
此话说完,迟川笑了。
“你坐月子吗?”
辛忱:“……”
“没坐月子,吃了不是浪费?”
“……”
看看!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啊啊啊!太欠揍了
“你才唔——”
见他笑,辛忱气不打一处来,但刚开口嘴里就塞了东西。
只见纸巾扔在旁边,迟川拿起汤勺舀出一块鸡肉,撕掉鸡皮塞在小朋友嘴里,擦掉嘴边油渍,漫不经心看他。
“好好吃,别说话。”
迟川知道辛忱挑食,吃鸡肉不吃鸡皮,只能把皮撕了再喂。虽然麻烦,但谁让自己的小孩得自己宠,别人宠不来。
一碗鸡汤吃了半个多小时,主要某位大少爷不好伺候,一会儿要喝汤一会儿要吃肉,一会儿又要喝热水……简直比养老院悠哉的大爷还大爷。
辛忱突然庆幸被打,好像被打除了有点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最起码他哥就在身边。
“哥哥,你抽烟了?”
凑近,一股微弱的烟味扑进鼻中,不用说辛忱就知道是迟川身上的,因为他难受的时候会抽烟。
此话一出气氛就冷下来,迟川眉头微皱,把人摁回床上去收拾桌上的残余垃圾,没说话,像是在逃避话题。
“哥,你要走嘶哈——”
见他收拾完起身往门口走吓得辛忱倏地起来,结果动作得太猛腿给弄抽筋了,脸上流露痛苦“嘶哈嘶哈”不敢动。
“我不走”迟川有点惊慌,安抚:“只是扔个垃圾而已。”
这些天一直找不到人辛忱过得担惊受怕的,迟川的每一个动作他都怕,怕他一走就再也找不到了。
迟川摸摸他的脑袋把人扶回去,转身把窗子关好才重新坐回床边,温声问:“怕我离开?”
辛忱点头。
何止是怕你离开,还怕你一去不复返。
“放心,哥哥不走,你睡着了我再走。”
话题回归正轨,辛忱见他的嘴唇泛白有点心疼,伸手牵住他:“哥哥,以后别抽烟了,好吗?”
“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我不忍心看见你难受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你说你心疼我,可我也心疼你,不想你去抽烟。”
迟川心揪了一下,过了片刻,微微点头:“好,听你的。”
此时杨祥榆拿着药上来,辛忱看见把手松开,有点做贼似的心虚,咽咽口水喊声了妈。
“小川,你帮忱忱上点药,我出去一趟。”杨祥榆说。
“妈,你出去干嘛?”
“张老师找我,一会儿就回来。”话音刚落,人就消失门口,嘎吱一声关了门。
迟川在抽屉里拿棉签沾碘酒帮辛忱擦。他的手红肿还破了皮,一碰上就咬牙闭上眼睛。十指连心,痛感麻痹着大脑,那种刺痛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想掉眼泪。
迟川的动作放得很轻,弯腰低下头轻轻吹着伤口,神情不是很好。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一股刺痛感猛地攻击大脑,辛忱咬着唇下意识缩回来。
“哥哥弄疼你了?”
这个动作吓得迟川瞬间蹙起眉。
辛忱摇摇头,“没有,你继续吧!”
“嗯”
擦了两秒,他抬头。
“疼了,就跟哥哥说,哥哥轻一点。”
“已经很轻了。”辛忱开玩笑:“我都感觉不到疼了。”
处理完手上的还有脸上,两边脸的巴掌印还在,肿得不行。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有多狠心,一巴掌下去一张脸就毁了。
看着脸上留下的巴掌印,迟川突然呆滞。
他有点下不去手,眼里满是心疼,渐渐泛起涟漪。
他这么爱的小屁孩啊……
见他眼里的情绪不对劲,辛忱扯着唇角笑了笑,把他手里的药放回桌上,没话找话,“哥哥,待会儿你教我做题呗,我有好几道没做出来!”
迟川没理会他而是哑声问:“疼不疼啊?”
“不疼”
迟川怔怔看着他,半晌才说话。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问的是他们打你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你的心疼不疼?
辛忱另一只没被看见的手扣着——
疼,很疼,全身绞着疼,像是被无数头饿狼撕咬,踩碎了又拼上的疼。
可是还好,你来了。
辛忱伸手握住他想说疼,但开口时又觉得矫情没有说,只是在默默心里说了一遍而已。
其实迟川知道小屁孩疼,所以看见他出现时会哭、会抱着他祈求“哥哥别走”。
他反手握住辛忱的手,却在握住的瞬间看见手心里黑漆漆的一团,上面隐隐约约写了两个字——迟川。
原来,姜澍说的是真的。
他手心里写的真的是他的名字。
迟川
此时,夜很静,隔壁邻居关了灯,窗帘拉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杂音杂物。
少年再也没能成熟稳重,情绪渐渐崩塌,失控地捧着面前人儿的脸,起身,缓缓在他鼻尖上落了个淡淡的吻。
是真的吻,能安抚着少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