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其实辛忱很早就准备了。
“打开看看。”辛忱期待已久眼神落在礼物盒上:“喜不喜欢?”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条项链,其实算不上项链,就是一条链子挂了个戒指。戒指样式,银白色的铁环,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唯一有的就是底面刻着两个英文字母——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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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川看着简单朴素的戒指泛着银白亮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辛忱送他戒指意味着什么。
“什么时候准备的?”
辛忱眨眼,想了一下,准备逗逗他:“喜欢上你的时候。”
就是喜欢上你的时候,所有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迟川宛然微笑,觉得有点幼稚。
“当当当……”辛忱满脸幼稚,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晃了两下给迟川看:“这个是我的,限量款呢!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有。”
东区九号路的尽头有一家卖各种小项链小耳坠的老店,老板是一位七十旬的老头。脾气古怪,最烦辛忱这种厚脸皮的小孩,但是辛忱就喜欢隔三差五去找他,一直磨他让他帮忙做两个戒指。
可是老头脾气倔死活不肯帮忙,于是辛忱每天一下课就去软磨硬泡求他帮忙做,后来实在受不了他才憋着气给做了。
当时还气得老头白发多了一绺,边做边无情吐槽他:“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人都还没长熟弄这玩意干嘛?”
辛忱哈哈开玩笑说:“弄来当传家宝,以后娶媳妇好用。”
但其实他是想送给迟川哥哥。
迟川掀起眼皮,辛忱手里的项链底面也篆刻有两个字母——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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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迟日复山川”的“迟川”
是他名字的首字母大写。
“我的名字戴在你的身上,你的名字戴在我的身上”辛忱撸开手臂,上面出现两个小小的字,周边玫瑰簇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少年的名字。
迟川抚摸着他的脸颊,表情有点无语:“小笨蛋,我早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迷信呢?还信这种?”
辛忱没好气推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睨他:“你才是笨蛋呢!这不叫迷信,叫……叫……”辛忱有点卡壳,说不下去。
迟川眼神魅惑十足,宛如一只勾人魂魄的老狐狸:“不叫迷信,那叫什么?”
辛忱脸红,心骂:你怎么这么坏?
他偷摸弄了一点奶油在迟川脸上:“你是木头吗?浪漫懂不懂,这叫浪漫!”
“不懂”
“……”
“可以教教我吗?”
“……”
“就像我们的纹身一样,一辈子不忘记。”辛忱正色,认真地说:“哥哥,我要把你装进我的心里,连你的名字一起,你愿意吗?”
少年的话很轻,却不能被风吹不散。
迟川又笑了。
“你这算是在跟我告白吗?”
“是”辛忱点头,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我喜欢你,爱你,想亲吻你。”
迟川眉睫颤动,那张脸隐于暗光之中,美丽,帅气,裹着盛夏的温暖。他目光凝视眼前人的脸颊,心里诉说。
我也喜欢你,爱你,我的小少年。
说这句话的时候辛忱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得很厉害,有点不好意思拿起项链帮迟川戴上。
醉酒的时候眼睛看不清,现在酒醒了不少触碰迟川锁骨的时候辛忱才看清他戴的是一颗被精心做成项链的乳牙,是一颗孩童的门牙,镶嵌在晶莹的玻璃里,应该是经常拿在手里摩挲,牙齿周边已经被磨了棱角。
很显然,迟川为了保护这颗小乳牙才不得不把它封在玻璃球里,不然牙齿早就被磨平了。
看着看着辛忱无意识握在手里。触碰的瞬间迟川后退了一下,像是出于本能反应去保护。但反应过来是辛忱后拧着的眉头松下来。
辛忱突然想到在迟川没遇见自己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叫江叶。虽然他一直没见过她,但她始终是迟川喜欢的女孩。
他是一个插足的第三者。
辛忱想知道她是谁,以前和迟川发生过什么,但又害怕知道,怕知道了迟川就不要了,又或者有一天江叶突然来找迟川,然后他和她走了。
“哥哥,在我之前你是不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答案是有,但辛忱还是问,仿佛问了就能得到自己最满意的答案。
迟川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点点头:“嗯,我喜欢了他很多年。”
辛忱心搅了一下,但很快把那种感觉压下去。换种角度其实迟川有喜欢的人也很好,最起码他有。
新的项链被扣上辛忱又掏出其他的。他准备礼物不止这个,还有一个是装满了纸星星的漂流瓶,一个头盔和一个是崭新的相册,其实不算相册准确来说是画册。
“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有整整十八年呢,当然要准备多一些了。”辛忱指着远处的一棵小梧桐树:“还有我专门给你种了一棵树呢……”他卡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中二,竟然联想到他哥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
“偷偷种的,那次扛着锄头偷偷摸摸的来,差点被人认成小偷。”辛忱说着自己就先笑了。的确挺狼狈的,大晚上蹑手蹑脚跑到林园里的人来不是做贼就是偷情,而他是来种树……挺无语的。
*
云城的夜晚说不清楚,有时候让人冷,有时候让人凉快。洗完澡出来辛忱觉得有点冷,裹着的浴巾往上拉了拉,可能是喝酒后的后遗症上来现在有点头昏,趴在床上模模糊糊睡着了。
迟川没睡,也没打扰他。
中途迟川连续接了好几个电话,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接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很难看,眉头紧蹙,倚在阳台的围栏上一个劲地抽烟,白烟缭绕,旁边是没打开的漂流瓶和画册。
新的烟还没点又来一通电话,迟川神情烦躁,顺手把玻璃门拉关上,接通。
声音不大,但辛忱被吵醒了。
他趴在床没动,外面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电话里的人听声音是个成熟男人,一开口满嘴脏话,骂得很难听,是追债的。
迟大海的事尘埃落定,是之前迟川拜托陈州言和赵寒诚帮忙找的证据,后来确定叶铭云的死的确和他有关,最后被判了刑。
只是迟大海一进去,所有的债全部落在迟川身上,得不到钱所有人都来找他。
“你们要是敢动他们一下,我就跟你们拼命!”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只听见迟川大吼一声,嗓音有点被撕破了。
“我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们有事冲我来!”
闻言,里面的人无情讥笑,厉声警告:“哈哈哈……迟川你他妈给我记住了,他们的命可没你的嘴硬。要是不还钱就等着和他们收尸吧嘟——”
话完电话挂断,迟川压着胃里的阵阵抽痛,艰难地把烟点燃,结果一不留神火红滚烫烟灰烫到了手心。他眉头瞬间拧起来,胃里的那股绞痛压制不住,额头冒出冷汗,靠着围栏解放似的吸了一口白烟。
吸了,精神没有得到解放,胃越来越疼。他捂着腹部,咬破嘴唇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又恢复宁静,迟川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控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抬头就看见辛忱愣愣地站在墙边,浴巾垮在肩上露出白得能滴水的锁骨,脖子间同样挂着用戒指串起的项链。
迟川眉心蹙起来,掐灭烟头刚想解释就听见辛忱轻声喊:“哥哥”。
辛忱换了衣服走过来和迟川并肩倚在围栏上。外面灯火通明,偶尔能听见路边的鸣笛声和叫卖声。
此时此刻一切似乎岁月静好,但又似乎暗潮涌动。
站在五楼上辛忱的恐高症又犯了,靠着丝毫不敢乱动,眼睛盯着房间里花白的墙,有点抖,他怕高,但在迟川面前他不能怕。
站在旁边,迟川很久没说话,缓和的神情不好。注意到辛忱挪动的动作才把人搂住,目光与辛忱的重叠,望着那面花白的墙,喉结滚动问:“你恐高?”
风吹得辛忱头晕目眩,他强装镇定,故作轻松地随口一说:“嗯,以前坠过楼。”
说完,辛忱看见他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皮耷拉。
沉默须臾他看向自己,辛忱心里猛地一颤,呼吸滞住,垂下头,眼神下意识逃避。
“你……别这么看我!我现在虽然看着……比较乖,但你是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多皮,天天逃课,打架,甚至偷我妈手机玩……”
辛忱努力压制颤抖的声音,手臂张开比了个大概长度,“她每次都拿这么长的棍子追着我打。”
辛忱说着觉得有点尴尬,小时候他也乖也皮,喜欢到处跑,到处玩。趁杨祥榆不在家偷她的手机玩,然后逃课去找阿池哥哥让他帮自己拍照。
每次回来都弄一身泥,杨祥榆又气又舍不得打,无奈之下只能把他关在房间里写作业,写不完还不准出去玩。
直到他坠楼后,她再也没有逼过他。
迟川眼睛盯着墙上模糊的光斑,心里一阵绞痛,比胃里的绞痛还要难受百倍千倍,一股窒息的感觉弥漫全身。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辛忱下个台阶会是那种反应了,正常人醉酒不会是那种反应。
越细想,越心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所以,辛忱即使是恐高也毫不犹豫爬上天台劝他别跳楼,他害怕,还是拽着他。
他真的……
说起往事,就会跌进回忆的深海里。
辛忱舔了舔唇,顿了下,回忆道:“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几楼摔下去的,只记得当时拽了个人……”
他垂下眸,盯着地上迟川高大消瘦的影子,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无声自嘲:“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拽回来……”
所有,我把我的阿池哥哥弄丢了。
找不到,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的。
后来我妄想他是你,他可能就是你,也可能不是你,或许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迟川眼里满是心疼,看着他。
是啊!他的确没拽回来,辛忱自嘲,还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一根树枝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差点把他送走,还好……他活了。
安静几秒,辛忱苦涩地笑了下:“当时送去医院的时候腿给摔断了,内脏受了点小伤,差点没救回来。当时可把我妈吓坏了,那是我第二次见她哭得那么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那一次真的是杨祥榆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在那一瞬间她世界全部坍塌,一点不剩。医院走廊里冰冷的墙撑不起她,她只能孤零零地靠在手术室门前祈祷,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
杨祥榆从来不信神佛,但那一次她无助到去祈求神明保佑她的孩子。
她一生坎坷,二十岁嫁给了辛明,二十一岁生下辛忱。家庭事业顺利圆满,可是原先幸福快乐的生活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毁得稀碎。那一年辛明作为舞蹈老师去贫困山区支教,可是路上突逢大雨,起了山洪,把他们乘坐的班车直接卷走。一辆车,二十多条人命,没有一人生还。
辛明死了,辛忱病了。
从那时起,杨祥榆变得小心翼翼,一直好好保护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可是再怎么保护他还是从楼上坠了下来。当时她哭瞎了,整天整天的蹲在手术室门口等儿子平安出来。
可是……
说着,眼睛就湿了。
不过辛忱说的话特意涂了修正液,这不是全部的事实。他不是只断了腿,受了伤,杨祥榆也不是只哭肿了眼睛,还有很多事他没说。
手里握的烟蒂没掐灭在掌心烫出鲜血,迟川还是盯着那个光斑,双目失了神。“差点没救回来”这六个字如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他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声音有些颤抖:“……那后来呢?”
辛忱耸肩,长舒了一口气掩盖自己四处流窜的情绪:“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跳不了舞,不是因为腿不能跳,而是因为我挺胆小的,很多动作都不敢做了。”
他说着,垂眸笑了下,回忆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的确也挺可笑的。
“是因为恐高?”迟川问。
辛忱沉默片刻,转眸看向迟川,淡淡地笑了下:“嗯,不过后来渐渐克服了,只是有的时候还是怕。曾经就摔过一次,腿又断了,就是我妈和姜澍把我烦哭的那次。”
那次,他答应了要给一个初三毕业的大哥哥跳舞,可是舞蹈动作系数太高了老师不建意跳,但他坚持要跳。跳起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了坠楼的事,“砰”地声摔在地上,当场把腿摔断了。
杨祥榆和姜澍急匆匆赶过来,哭着把他骂了一顿。他表面说着不疼但其实疼死了,疼到他想死,想哭。后来,没人的时候他再也憋不住了,躲在厕所里捂着嘴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干呕。
那段时间简直把他折磨死了,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疯了。
迟川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很难受,窒息感锁着喉咙。
虽然辛忱说的时候只是随口一提,像是根本不在乎。但只有迟川知道,他的小少年这么爱笑的一个人肯定是经历了很多很多无人知道的困难,挣扎了很久才把内心的恐惧掩埋起来。
不让人知道。
的确,辛忱是真的很爱舞蹈,不仅仅是因为爸爸是舞蹈老师,也因为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说会为他跳舞。所有,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努力克服恐惧,一点点重新站起来。
迟川看出来了!
他在舞台上自信发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真的很爱舞蹈。
可是……
因为他,辛忱的路多了很多坎坷,这些坎坷差一点就害了他。
辛忱说:“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有关童年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叫‘阿池哥哥’的人。”
叫“阿池哥哥”的人。
原来,他一直都在。
这一刻,迟川再也没憋住,从后面把辛忱抱住,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久久没说话。眼泪却遏制不住地流淌下来,烫红了辛忱的脸。
他心里是自责,是愧疚,是心疼。
良久,迟川缓缓启唇:“辛忱,哥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