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凉风呼啦吹着,阳台的帘子啪啪作响,墙上映上斑驳光影,辛忱站在风中盯着那个光影看却感觉不到寒冷,慢慢的,周身传来暖意。
迟川双手锁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打在耳边,他的眼睛里嵌满了眼泪,晚风吹拂着略微凌乱的头发,那双浮肿的眼睛里没有了光。
他抿着嘴,静静的看着摇曳的窗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辛忱没有催他,手捂着他被风吹得冰冷的手,静静的等他开口。
等了很久,直到隔壁房间洗澡的水声关掉,阳台安静下来。迟川喉咙艰难地滚动,启唇问:“辛忱,你见过活在贫民窟里的孩子吗?”
辛忱呼吸停滞一瞬,四肢某一处突然变得僵硬。顿了片刻,他摇摇头:“没有”
“我见过……”
迟川眼睛猩红,艰涩道:“很久以前见过,那时贫民窟里就有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孩子。那个时候的他不爱说话,不合群,经常被人追着打。那些打他的人把他踩在地上,逼迫他给他们下跪。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折磨他,以此来满足自己虚荣心。”
一字一句,辛忱紧咬着唇,心莫名在绞痛。
迟川缓了缓,继续说。
“可是任他们这么折磨他就是不从。肉体折磨不行就换成精神上折磨,后来他们追着骂他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活着?甚至就连他的父亲也不希望他活着。可是任他们怎么打,怎么骂小孩还是死皮赖脸的活着。后来,他们把他关进小黑屋,几天几夜不放出来就想把他饿死,但是他的命还是大……”
越说,迟川越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想起了叶铭云。
那时候的迟大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天天出去酗酒,大晚上满身酒味回来就家暴他们。叶铭云受不了带着迟川他们跑到别的城市去逃命。
那个城市叫A市,算是个贫穷的小城市。那里远离云城,刚去的时候叶铭云几乎身无分文,甚至连一块钱的面包都买不起。她自己饿倒没什么,但还带着两个孩子。
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因为重度营养不良还得了病。她活不下去想过自杀,但始终没有,后来在一位阿婆的介绍下找了一份扫厕所的工作。凭借一两千的工资勉强在贫民窟里租了一小间十几平米的房子。
可是生活并没有越过越好,叶铭云为了给孩子治病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工作,累垮了身体还得罪了一些人。后来,她一度患上抑郁症,但那些人可不会在乎,他们还是会经常找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刚开始为了活命她做了,后来她很抗拒,想逃,但始终逃不掉。
那时候的迟川还小,患有自闭症,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但为了叶铭云他自己出去找工作,可是没人愿意收童工。他只能拿着破烂的口袋去街边捡垃圾。
可是辛苦捡了一天最终连一碗五块钱的面钱都挣不到。后来,他学会了不吃饭,在收垃圾的车没到来之前把所有能捡的东西全部捡走。穿不起好的鞋就捡别人不要烂鞋,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四处奔波,脚底磨出血泡却舍不得买药,最后弄得又烂又臭,被很多人嫌弃。
正值夏天,几岁的小迟川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满大街捡垃圾,汗水浸湿衣衫贴着后背勾着骨瘦嶙峋的身体。有一次他实在饿得不行了,看见路边的狗在啃别人扔掉的硬骨头就去抢,结果一群狗围攻过来把他咬得面目全非。
最后弄得一身伤,他抱着那根骨头蜷缩在人家门口,不哭也不闹,小心翼翼的护着骨头里的骨髓,
那一次他差点被饿死,好在他坐在一家面馆门前,老板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蜷缩地上奄奄一息的迟川,给他做了一碗面。
那一碗面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后来,他会隔三差五蹲在面馆前,蹲一会儿就自己离开,只留下一朵洁白的小野花。
老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见迟川可怜,经常蹲在自己店门前就问他:“小朋友,你愿意来我的店里帮忙吗?”
迟川想答应,但一看自己脏兮兮的却不好意思,他这种活在淤泥中的人容易污染环境。来了指不定能吓走客人。可是老板没有嫌弃而是让他在后厨帮忙洗碗,每天给他固定的钱。
老板当时有个孙女,迟川闲着的时候会和她听几节课。越听越感兴趣,他就捡人家不要的教材偷偷躲在门外听他们讲课,自己做笔记,自己把小学的知识点学了。
可是他很优秀,优秀到让人眼红。当时就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有初中生小学生,甚至有小混混。
他们把他堵在厕所里,那时的厕所是农村典型的茅坑厕所。那些人联合起来打他,虐待他,把他推进茅坑里,用烟头烫他,几乎次次都把他弄得满身伤痕。他没钱,买不起药,只能跟别人借一点白酒消毒。
酒水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要把人撕碎。大晚上寒风刺骨,迟川一个人坐在路口破烂的长椅上,疼得五官拧成一团,嘴里死死咬住脏兮兮的木棍,自己处理伤口。
但好了旧伤新伤就在路上,他们不肯放过他。经常来找他麻烦,个个面目狰狞地骂:“小畜生,你就该死!”
“对啊!这么臭,就应该去死!”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杂种而已,就该死!”
“弄死他!”
他们殴打他,踩着他的脸,把他摁在玻璃渣上,玻璃划破手臂和脸颊,流着血。然而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嘴里骂着世上最难听的话,想尽各种办法折磨他,把他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最过分的还是那些人联合起来绑架他,直接把他扔进河里。大水冲刷,他肺里呛了水,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救命的浮板,拼了命地游回岸边才捡回一条命。
可是那些人变本加厉越来越可恶,迟川也反抗过,但始终没有用。后来他不再反抗而是选择躲起来,默默做自己的事,避开了所有人,几乎一年不说几句话。
一度变成陈州言说的,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闹,甚至不会说话,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那些年,在贫民窟里的日子很苦,几乎有了上顿没下顿,天天被打。虽然很苦但还是熬过来了,直到有一天迟大海找到了叶铭云。他把他们硬生生拽回云城,把人锁死在家里,活生生饿了几天几夜。
迟川因为营养不良,直接饿晕过去。
街坊邻居知道此事,却因忌惮迟大海不敢管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叶铭云绝望,被迟大海生生给打残,肋骨直接断了好几根,躺在床上只能等死。
那时的迟大海也不待见迟川,把他锁在地下室里自己出去喝酒嫖赌,只是这一锁就是好几天。为了饿死迟川和威胁叶铭云,迟大海还做了很多畜生才做的事。
他打残了叶铭云,也想废了迟川。那时的迟川直接瘦成一片薄纸,奄奄一息地躺在满是老鼠的地下室里,呼吸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艰难地趴到门口无助地喊:“救命……”
“救……命……”
可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他。他记得当时濒死的时候听见一阵美妙的音乐,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门打开了,他像看到救赎一样艰难地望向门外,可结果进来的是迟大海,还有几个高大的男人。
迟大海要把他卖给他们。
那一刻,迟川才发现。
原来,他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生病了,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人在乎过他。
后来,迟川想到了自杀。他吃过老鼠药,割过手腕……各种能死的办法他都尝试过。
他被逼疯了,想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他爬上楼,跳楼自杀。
说到最后,迟川眼睛逐渐变得湿漉起来。
他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辛忱的肩膀上,灼烧着他的皮肤滚进身体里。迟川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他依然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些事说的是什么,是谁,他知道。
辛忱把迟川拉坐在床上,把那本画册翻开。画册前几页是几张和迟川有关的照片,是辛忱偷偷拍的。后面是他画的,是根据老区邻居们描述迟川小时候的样子和事件画的。
“后来,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撑不住了,就决定不活了。”迟川鼻尖酸涩,用尽力气咬破嘴唇,埋进辛忱脖颈间,低声哽咽。
他双手紧紧环辛忱的腰,不肯撒手,像一个可怜,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样。
迟川很坚强,在别人眼里是无人可及的优秀者。辛忱很少会看见他哭,这次是撕开了伤疤。
沉默哭泣半晌,迟川说:“可是,在他临死前突然有一个小屁孩闯进他的世界,对他说要不要看他跳舞……”
说着,迟川想到什么无奈地笑出来,表情绝望又无助。
“那个小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辛忱翻书的手顿住,他再也翻不下去了。
“那个小孩是你……”
这次辛忱比迟川先开口,心疼的目光抓住他,里面悄然无声聚了很多泪水,像是要把辛忱淹没了。他开始看不清他哥。缓了一会儿,他哽咽重复道:“……那个小孩是你,对不对?”
迟川垂头,想逃避,模糊的视线落在画册上那个爱笑的小男生身上。素描下的他坐在门口看星星,全身透露着孩童的天真与无邪,连微笑都是美丽的,一尘不染的。
可是,那不是他,他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的一生注定是肮脏丑陋的,他活着,只是为了支撑叶铭云活着。
叶铭云死了,他也不远了。
“哥哥,你好傻……你真的好傻!!”
辛忱看着他,把唇咬破了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好像怎么都压不住,他还是在抽搐,嗓音依然抖得厉害。
他在质问,想要一个答案。无比温柔地捧着迟川的脸,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泪痕,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他。
他知道迟川说的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要去自杀呢?你知不知道我在天台上拉你的时候真的害怕极了,我害怕自己晚了一秒就拉不回你了,我也害怕我找不到你。”
辛忱眼睛烧得红肿,声音哑到极致:“哥哥,那天你一个人在医院里哭,我看见了。”
辛忱都看见了。
那次他在病房里一个人无助地哭!
而他在病房外心疼地哭!
只是,哭到最后谁也没打开那扇门。
辛忱喘着气缓了很久,小心翼翼吻着迟川的脸,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上面一片冰冷。他艰涩地说:“哥哥,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等在手术室门前真的很难受。”
手心被掐出鲜血来,迟川痛苦地闭上眼,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
他知道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辛忱守了他一天一夜,在手术室门口,在病房里。
“我等过爸爸,也等过你。可是爸爸死了,我不希望再等你了,我等不了你。”
“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永远都只属于我……”辛忱勾住他的脖子强势撬开泛白的嘴唇,咬破,撕扯,几近疯狂。
“我要娶你!”
这是辛忱第一次骂脏话,几乎是哭着吼出来:“迟川,我他妈要娶你!你不能出事!!”
那声哭泣压垮了迟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撑不下去,抱着辛忱像抓着最后一点希望。
“哥哥的笨蛋,明明知道哥哥是傻子为什么还要来爱哥哥?”
为什么还这么奋不顾身地奔向我?
我没有那么稳重,我会控制不住爱上你的。
唇间传来剧痛,迟川却心疼辛忱,嗓子干裂沙哑:“你就不怕赌错了吗?”
迟川想起迟大海说的,他坐牢了也会拽着他一起。他不怕坐牢,只怕辛忱伤心。
“你不怕万一哪一天哥哥突然不在了”迟川抱着他卡壳一下,艰难地吐字:“或者像迟大海说的那样坐牢了……”
其实他们打电话的时候迟川是真的怕了。可他没办法,一边爱着辛忱,一边担忧他们会找上他。但时间长了人总会累……
有那么一刻他想放弃了。
辛忱脑子空白,身体在颤抖,眼睛失了神,没等他说完直接把人推倒在床上,倾身压上去,湿漉漉的衣服被一层层脱下,灯光暗下来。
那一刻世界除去人间喧嚣,黑暗里少年的声音坚定不移,保护了一切:“哥哥,我爱你从来都不是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