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考完,该吃饭的吃饭,该内卷的内卷,这个时间点实验楼几乎没什么人,只能偶尔看见教室里有几个还没吃饭的学生。
学校管天管地总不能样样都管,辛忱大着胆子往楼上走,不知道那个教室里传来女生清亮的声音。
“你看见学霸了?”有个女生手里的复习资料合上问:“在哪里看见的?”
“我的笔落亭子里我去拿的时候看见的”另一个女生继续道:“他和我们是一个考场的,很早就离开了,不过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他好像还吐了。”
“你没去帮忙?”
“没有”女生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想他应该不愿意我帮忙——”毕竟那么要强的学霸怎么可能让人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唉!也是,我只是觉得学霸他也挺可怜!”另一个女生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走过来叹气:“你说他的成绩那么好,随随便便就能上985,但就是被家庭毁了。”
迟川频繁请假他家的事大家多少知道,一聊起来忍不住感叹。
“是啊!他妈妈死了,爸爸坐牢,还欠了一屁股债。前几天我还看见有人在巷子里堵他呢!”
辛忱在楼梯口站了一会直到几个女生拉拉扯扯下楼。临走前他们随口说了一句迟川在天台上。
听见“天台”二字时辛立马就慌了,二话没说直接冲上去。
实验楼有十三层,最顶楼是放杂货用的,一般学校坏掉的桌椅都扔在上面。离得最远的角落放了一堆破烂桌椅,上面躺了几瓶啤酒,脚下一堆烟头。
辛忱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远处的少年坐在老旧破烂的桌上,修长的腿着地随意半曲,手里夹着烟,眺望远方。
蝉鸣阵阵,炙热的太阳光明正大落下,少年的影子被折了一半静静的躺在地上。盛夏的风裹着热气拂着他的衣摆。
看见那个背影辛忱松了一口气,弯腰撑膝盖大喘几口气。
听见动静迟川回头,隔着烟雾看清了来人,表情微妙变了一下。
辛忱走过来被烟呛着轻咳两声,还没开口迟川对上他的视线,沙哑的声音响起:“怎么来了?”
辛忱没好气白他一眼,坐在他旁边与他并肩,语气冷冰冰的。
“不怎么!就是我有人不听话,发信息不回我自己一个人躲到上面吹凉风。”
迟川嘴角漾起一抹笑。
两人距离很近,只要转头就能触到对方。
辛忱侧眸,盯着迟川看了一会儿心里的东西消散。他凑近,坏笑:“这位同学,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他呢?”
迟川被突然被辛忱擒住下巴,指腹柔柔的摩挲他的脸,然后陷进他柔软的黑发里。看着泛白薄唇,辛忱咽咽口水舔了舔唇。
迟川逗小狗似的摇头:“不知道”
辛忱:“……”
不知道?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要你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少爷脾气上来,没好气地睨迟川。
迟川挑眉:“这里是学校。”
“你还知道这里是学校啊?”辛忱简直要给气死,自己心疼死这个人但他就是喜欢作死。
“迟川同学!!”
辛忱看了眼地上的酒瓶烟蒂,咬牙骂道:“在学校抽烟喝酒,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打架啊?”
迟川:“……”
“我说迟川同学你能耐了是吧?光明正大的作死,是想被处分还是不要命了?”
迟川的脸色很差,强撑一个早上,吐了好几回,酸水都吐干净了还这么作贱自己。
他摇头:“不是”
“还不是?你全身就嘴最硬!”
“……”
迟川无言以对。
嘴上说着心里却软了,辛忱总是讨厌自己容易心软,估计是遗传杨祥榆的刀子嘴豆腐心。
“胃疼不疼?”辛忱语气软下来:“是不是没吃饭?”
迟川知道瞒不过乖巧的点头。
“胃疼还抽烟,迟川同学,你是不是要我从这里跳下去你才满意?”辛忱瞥了眼沿边,底下是花池。
此时正值夏季鲜花盛开下面红绿交错,一片葱郁。
“不是”
辛忱有点恐高,目光收回来:“以后别折磨自己了。看着你疼得说不出话我真很想打死你,你实在不爱惜自己身体就当是替我爱惜了,行吗?”
辛忱晃了迟川一下,看他:“你听见没有?”
迟川轻哼一声“嗯”
嗯完,辛忱显然不满意。
“嗯什么嗯?说话!你每次嗯完都做不到!”辛忱张牙舞爪在迟川面前霍霍:“大骗子!我真想现在就把你绑了,然后拉去游街示众告诉所有人你就是个骗子,让以后谁也别理你。”
迟川嘴角上扬:“那你会突然不理我吗?”
“不会…”
辛忱卡了一下,临时改口:“…才怪!你那么讨厌!”
他掰正迟川的脸:“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下次不这样了。”
“下次你敢?”
辛忱环扫四周,一堆破烂桌椅,几个沙袋,墙壁隐秘的角落里安了摄像头。他盯着那里看了几十秒,走神了。
迟川转头看辛忱。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棕色的眸子里装着光,纤长的眉睫影子落在眼睑上,可爱又帅气。
“你还没吃饭呢!”
半天饭都凉了,辛忱撕开包装盒把东西递给他:“楼下买的,你没吃东西给你带的,由于你不回消息只能将就吃这个,这是你活该。”
迟川扫了眼,是校门口老店里的煲仔饭,还有凉粉。这两样东西都是街口学生热门的食物,每天都要排很长的队才能买到。
“特意买的?”
辛忱弯头给姜澍发消息,嘴硬:“不是,路过顺带买的。”
下午一点舞蹈班老师临时通知有事不用去上课辛忱没有去。
天台还是热,没有树荫遮挡被烈阳灼烤,好在人在高处有凉风。辛忱与迟川并排,他低头脚下飘过几朵野花,是新摘的。
他盯着看,目光落在酒瓶旁的胶囊上。
胶囊很小,被酒瓶挡住几乎看不见。
他知道是什么!
“阿池”
安静下来,辛忱看向远方轻声喊迟川。
迟川盯着空中的某一点,回应:“嗯”
他总是很喜欢辛忱叫他“阿池”。
“你是不是生病了?”辛忱没看他,没头没脑来一句。
如果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喝酒?为什么带着野花和药?
时间分秒流逝,辛忱等待着他的答案。心间绞痛,像被刀刀穿心,想到那天迟川梦呓嘴里呢喃说他想死。
等待的时间,辛忱慌了。
迟川不语,抬头对上刺眼的阳光。
他眼眶发酸,风吹得他有点冷。阳光毫无保留照来,很刺眼,有东西从眼睛里钻出来被他压了下去。
他慌,他害怕。
是,他生病了!
他有焦虑症和抑郁症,忘记了很多事。
他变得越来越蠢,什么事都能搞砸。日常生活中他开始出现手抖、耳鸣,忘事……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忘记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忘记自己和辛忱说了什么。考试的时候很多东西他想不起来,连吃药的时候药都拿不稳。
他开始心慌,变得惶恐不安,自责焦虑。他害怕失去辛忱他们,又害怕他们被伤害。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他努力把自己各种坏情绪隐藏起来,把自己包裹得足够正常。
在别人面前他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甚至在辛忱面前他还是能挤出笑容,一切和以前一样。
可是各种各样的情绪把他折磨得不像人样,他的血肉和精神被一点点蚕食掉,生活宛如从深渊里伸出的手把他拽进去。
他挣脱不了,也逃不掉。
迟川心里颤了一下,瞥向辛忱。
辛忱仰着头,没发现他的目光。
所以辛忱是知道了?
实验楼的天台辛忱第一次来就觉得冷,明明远处就挂着太阳但现在他宛如跌进冰窖里。
他没有逼问敛回目光,看着脚下那朵小巧美丽的野花,静静等待迟川的答案。他不急,有时间等到他愿意坦白,愿意相信他不再骗自己。
迟川偏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微微翘唇:“没有”
辛忱咬牙把那股酸涩的感觉咽下去,平静地看着他,可是手上的轻抖出卖了自己,哑声道:“哥哥,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
迟川顿了两秒:“如果我骗你,你就把我忘记了。”
辛忱没有动,迟川松了一口气。
他在辛忱面前放了自己,却一点点凌迟着自己仅剩的良心。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比谁都痛。
他撒谎了!
他记得某一天在大雨里辛忱哭着对他说我不想再当傻子了,可是他还是把辛忱当成傻子。
他知道辛忱要走的。
曾经他已经伤害过辛忱一回了,不想再有下次了。他已经很怕了。
“辛忱”
迟川嗓音哭哑了,低声喊辛忱。
“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事了,你会原谅我吗?”
辛忱看他,语气坚定又愚蠢:“会”
“如果那是伤害你的事呢?”
辛忱没接话,与他对视,触碰那深邃狭长的眼睛。
“哥哥,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吗?”
迟川无言,等待辛忱的下文。
“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一旦上了赌桌就没有撤退可言,赌局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败,要么胜。”
“败,则山海皆输。胜,则所爱归己。”
“当你选择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要做好准备去承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方背叛或者伤害你。你信,便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你不信,便适当取舍,该弃则弃,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
这是爱,是一场生死不论的赌局。
看着他,辛忱摇了摇头:“但这不是我。哥哥,我说过我从来没有赌过。”
“我是心甘情愿,没有胜败可言。”
“无论何时我都护你,或许护你有千千万万种方式,但我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我从来不赌你未来会怎样,我只赌我自己。”
“我赌我的那份爱能坚持到无期。”
”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不再坚持,可是哪又什么关系呢?”
爱一个人不只是以这种方式。
解下链子,辛忱把自己的项链戴在迟川右手的中指上。他的手指生得很好看,骨节分明,关节上微微泛红,银白的项链戴上更加秀气。
根根分明修长的手指暴露在阳光下,渐渐染了温度。辛忱与他十指相扣,盯着看了很久,撸起他的衣服,上面的纹身久违地露出来。
“你等我。”
迟川点头:“好,但你别迟到!”
“我保证不迟到。”
有些时候迟川总是沉沦于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他想说等他以后还完债,有钱了可以等辛忱。
只是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现在他还在泥潭里摸索爬行,指不定哪天突然被埋没了。
辛忱扬唇,把手指伸过去:“我的呢?”
迟川被他的小表情逗笑了,把光洁的戒指戴在他手里,揉着他柔软的头发,温柔地说:“我的小少年,你真的很蠢啊!”
你不知道我在骗你吗?
辛忱有点无语迟川,刚想伸手打他一下结果迟川说:“但是我也很蠢!”
两个愚蠢的人一起,总得有一个要假装学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