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后宫,寿宁宫内,孙太后看着正掩面哭泣的钱皇后脸色变换,之后叹息道:“如今天气渐凉,北面寒气更重,此时前往路途不顺不说,这样的天气,你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哀家不是不想让你去,关键是皇帝也不会同意的,即便是祁镇知道了,也会抱怨。”
“你的心思哀家都知道,也明白。可是你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和皇帝都会被人指责不说,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还是不要再任性了,王直不是一直都留在他身边吗?朝廷也让瓦剌服了软,他的日子过的未必不好。”
说到这,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现如今回了国,也不一定有留在瓦剌日子过的舒坦。”
钱皇后沉默不语,少许后她依旧摇头,态度坚决。孙太后说的种种她早已考虑多了,不惧不畏,不然也不会提出北上。
孙太后见状气恼,她已经被朱祁钰等同监禁般拿走了和废掉了所有权利,如今也只有一个太后的架子在这里了。
她又何尝不希望朱祁镇能够早日回来,甚至重新将皇位夺过来。
可是,眼下朱祁钰势力已成,手握全国数百万大军,满朝的文臣武将也多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整个大明自上到下也都已经认可了他这个皇帝。
即便是朱祁镇从瓦剌回到大明,又能有什么用。
况且,还有流言称朱祁镇之所以断了一臂,就是朱祁钰派人暗杀的结果。
别人不信,身在后宫见惯了为了龙椅权势骨肉相残的孙太后又怎么会不起疑心。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现如今的皇帝朱祁钰已经不是可以任由她拿捏的软弱皇帝了。
所以,这个时候将朱祁镇接回皇宫可不是明智之举。
甚至,如果朱祁钰真是个心狠的,回了宫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钱皇后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心里牵挂着朱祁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牵挂担忧愈发的浓郁,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等到对方归来,还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的身子自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入京师后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她也时常给自己打气鼓励,也积极的配合治疗,依旧不见好转,她等不及了。
所以,她才会对孙太后提议亲自前往瓦剌,接自己的夫君回来。
可是这件事,孙太后也做不了主。
她已经被朱祁钰夺了权。
况且,她也不赞成朱祁镇在这个时候回京。
见钱皇后态度坚决,孙太后也知道她的秉性脾气,知道劝不住,于是便拿朱见深说事,道:“你走了,见深又该怎么办?你一走,宫里再没有一个真心关心照顾他的人了。你就忍心看着他一个人在这深不见底的球笼牢狱中艰难度日?”
钱皇后闻言身子顿时一震,眼泪又不由分说的流了出来。
她内心争扎,痛苦不已。
一边是骨肉亲子,一边是丈夫是自己的全部,她一时难以做出抉择。
最终,她咬紧牙关,道:“见深留在宫中,有太后照看必定无碍。即便是不招人待见,想来为了名声,也不会有人为难于他。”
她下定了决心要亲自前往瓦剌,接朱祁镇回来。即便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回来也落不得好。哪怕只是为了见上一面,她也必须去。
她已经想明白了,也看清了局势。说真的,朱祁钰当大明的皇帝更适合一些,即便是她深爱着朱祁镇,两相对比之下,她也认为朱祁镇做的没有朱祁钰好。
回来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至于权利,皇位,以及曾经失去的所有,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惦记,才会有命活着。只要回到了宫里,安分守己,哪怕就是为了名声,朱祁钰也不会对他们对手的。
这也是她的底气所在。
钱皇后执拗让孙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了。
她叹息道:“哀家同意又有何用?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皇帝决定的。”
“还望母后替臣妾多说好话!”钱皇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脸庞愈发显得憔悴和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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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奉天殿出来,朱祁钰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西宫大太监金英。
朱祁钰有些恍惚,现如今,整个皇宫中大小太监的数量不过数百人,都在西宫,能在偌大的皇宫里遇到一个太监,现如今也是不容易的。这倒是让他都快忘了宫里还有太监的存在了。
整个大明,净了身的阉人不少,都是从两京的皇宫中,或是皇庄中赶了出去的大小太监。其中大部分都在看守皇陵。
还有一部分被杀了头,一部分罪不至死,判了劳役,正在修桥铺路进行改造。
看到金英,朱祁钰还是有些意外的,没事的话,现在西宫那边一般不会派人过来。
看到朱祁钰出现,金英慌忙的小步疾走来带朱祁钰身边,行了个礼后方才说道:“皇爷,太后请您现在前往寿宁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朱祁钰闻言挑了挑眉,自从那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后,孙太后已经不再过问任何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今天突然找他,倒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子嗣的问题?”
朱祁钰有些不太确定,他大婚时日也不短了,虽说后宫中就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皇贵妃,却一直没有传出怀孕的消息,他倒是不是很着急,可是下面的人,连着玲珑和沉鱼都有些着急起来。
不过,关心皇家子嗣传承问题,自从上一次撕破脸后,孙太后大约也不是很上心的。
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母子,古人至孝,无论这个孝是主动地还是被动的。太后既然主动找他,他都要去看看,不然传出去对他影响也不好。
不孝,在当下的社会,无论是谁,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都是要掉一层皮的。
他看向金英,问道:“太后找朕,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回皇爷的话,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情!”
金英话刚说完,脸色骤变,然后急忙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慌忙改口道:“老奴失言,是太上皇后想要现在北上寻太上皇,太后不予,太上皇后执意前往,太后执拗不过,想请皇上定夺!”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对方的脸色。
朱祁钰眉头微蹵,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历史上朱祁镇被也先扣押了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在京师保卫战战败后,见无利可图,又想要和大明恢复关系,便将朱祁镇给放了。
现如今的情况和原本的历史大致相同,不过,是朱祁镇自己不愿离开瓦剌,所以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还不曾回京。
“转眼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啊!!“朱祁钰感慨道;
如果不是现下提起来,朱祁钰都快要忘了朱祁镇还在瓦剌的事情了。
“知道了走吧!”没有多说什么,朱祁钰便迈步向西后宫走去。
金英见朱祁钰似乎没有生气或是不悦的样子,心也是放松了不少。
别人不知道,他身为西宫大太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现下,后宫之中,西宫的日子过得可是不太好。
说是不太好不是物质和质量上,而是整体环境上。
现如今,朝廷和皇家各种改制,皇家的日子过得倒是比以前好太多了,各种生活所需倒是不曾短缺,比之以往更加丰厚。
可是西宫的地位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外人不知道,依旧认为太后依旧高高在上,甚至如同前朝那样可以制约皇帝,皇帝也对太后孝敬有加,言听计从。实则却是经过皇庄,外戚一事后太后就等同摆设了,除了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头,再无往日的权势风光。
甚至,就连皇上已经近半年不曾去请过安,问候过了。
东宫的两位娘娘倒是常来,可是也不过是寻常请安问候,也都是表面客气,实则疏远。
西宫现在本就日子艰难,如果再因为太上皇后的事情惹得皇上不快,那日后西宫的日子过得恐怕就会更加艰难了。
不过看样子,皇上似乎没有生气,这倒是让他白担忧了一场。
他默默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朱祁钰,心下暗道:“皇上不是一个冷血的就好。”
钱皇后想要北上瓦剌寻夫,朱祁钰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钱皇后是个可怜的,翻遍史书也难以找到像她那般痴情一片的皇后。
原本的历史上她因为朱祁镇被瓦剌部所俘,为迎朱祁镇回朝,她把自己宫中的全部资财输出,缩衣节食,每天悲哀地哭泣,祈求神灵保佑朱祁镇能回到京师,回到她的身边,累了就就地而卧,以致伤残了一条腿。终日哭泣,又哭瞎了一只眼睛。
朱祁镇回归后,与其一起又在环境恶劣的南宫中度过了七年。日子十分凄凉,和朱祁镇相依为命。直到景泰八年夺门之变,复立为皇后。
如此经历,如此痴情,如此遭遇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不曾多见。
即便是如今历史随着朱祁钰的出现从而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是对钱皇后来说一切都没变,她的处境和遭遇依旧和历史相同。
不同的是,经过朱祁钰的规劝,玲珑和沉鱼也多去西宫陪她说话解闷,在朱祁镇被俘后,她倒是不曾哭瞎了眼,也没有落得身有残疾。
所以,对钱皇后想要北上寻找朱祁镇,他虽然意外却并不吃惊。
实际上,在心里他是支持钱皇后北上的。可是如今天气严寒,越是往北越冷,以她的身体情况,恐怕还没到瓦剌见到朱祁镇,身子就已经垮了,甚至病亡在了北去的路上,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
他还没有到容不下妇孺弱小的地步,即便是朱祁镇回归了,他也不会同历史上发生的一样,对朱祁镇严防死守,将其夫妇二人锁在南宫,凄惨度日的地步。
不过,若是钱皇后因为他的同意北上出了意外,可就解释不清了。到时候一个用心险恶,居心叵测的帽子自己是戴定了。
朱祁钰摸了摸额头,感觉有些棘手。
这件事看似寻常,普普通通,背后牵扯的却是大明上一任皇帝,如今的太上皇,以及现如今的大明皇帝,自己朱祁钰。加上曾经有自己派人暗杀朱祁镇的事情为铺垫前提,即便那并不是自己主使授意的,钱皇后一旦北上出了任何意外,已经有了一个劣迹的情况下自己都难辞其咎。
朱祁钰虽然对这些流言蜚语不甚在意,但是也经不住三人成虎,口舌可杀人的谣传。
关键是,他也不想无辜躺枪,背上不容于人的罪名。
心下有些烦躁,他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不少,西宫转眼即到。
一番流于表面的见礼问好后,孙太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直接开口,道:“因你皇嫂对你皇兄思念过甚,以至于到了夜不能寐,饥不能食的地步,这些日子愈发的憔悴了。所以,她才会想要北上去寻夫,将其迎回宫来。对此哀家是不同意的,日子不对,也不急于一时。所以便劝她打消了念头。她是个执拗的,性子倔强,哀家却是劝不住,所以才叫皇帝过来给断断,皇帝认为是该同意还是反对?”
孙太后直接说明了缘由也道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后便闭口不言,等着朱祁钰的决定。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需要身为皇帝的朱祁钰来做决定。这其中的一些关系和牵扯孙太后又不是不懂,不要说现在失势了,就是以前她也不会乾纲独断,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的。这件事成与不成一旦插手,出了什么意外都落不得好。
“还望皇上成全,许我出京。”钱皇后面上带泪,憔悴的脸庞上带着决绝。
“皇嫂为何一定非亲自要北上?且不说如今寒冬已至,冰雪已降,天寒地冻的不利于远行。况且以皇嫂的身子,此行路途遥远,恐怕路上也吃不消,万一路上病了,有了三长两短,朕日后又该如何面对皇兄,面对见深。”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和的道:“即便是皇嫂对皇兄情深一片,迫切的想要见到皇兄,一家团聚,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朕直接派人将皇兄接回宫中来也就是了,何苦皇嫂要亲自前往!”
钱皇后默然不语,她虽然打心里不信朱祁钰会对他皇兄朱祁镇动手,但是她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读过史,知道天家无亲的道理。
为了皇位,这个她和她的夫君曾关爱有加的幼弟难免也会做出一些让人心碎的事情来。
毕竟,人都是会变得,面对皇权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巨大诱惑,没有人会不动心。
她怕,她害怕朱祁钰为了不让朱祁镇回宫,会再一次派人暗杀。所以,当得知朱祁镇留在瓦剌不回时,她虽然有些遗憾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了不少。
这一次,她要亲自前往瓦剌也是为了能够让朱祁镇安然回宫。有她和王直在,即便是朱祁钰想要动手,也要考虑一下后果。只有这样,朱祁镇才能有惊无险的回到宫中,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流落在外,有家不敢回。
所以,思索再三,钱皇后才会做出如此决定。哪怕是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只要朱祁镇安然无恙的回到皇宫,她也在所不惜。
她都想好了,即便是北去的路上她真的生了意外,身体抗不住严寒病倒了或是就在路上病亡了,见不到朱祁镇最后一面了,她也会提前吩咐好,继续北行。用她的尸体送自己的夫君最后一程,为他保驾护航直到平安进入京师。
面对朱祁钰的规劝,打定主意的钱皇后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见钱皇后油盐不进,执拗的要死,朱祁钰以手扶额,心累的要命。
面对身份特殊的钱皇后,他是打不的骂不得,甚至不能说一句重话。可是此时他却是有些恼了。
她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他虽然敬重钱皇后,此时也不免有些生气。
自己何辜,竟被如此逼迫。
“望皇上成全,我已决心前往,任何人的劝解也不会动摇我的决定,皇上就不要白费口舌了,只要答应让我北行就好。”
钱皇后看着脸色不虞的朱祁钰不为所动,道,“难道皇上想要我跪下求你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