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李廷栋一行人从北京出发,因为南通州码头实在太堵,索性乘坐马车直接来到天津,准备在此坐船沿大运河南下。众人出了北京广渠门之后一路向东直奔天津而去。
可一出了北京城之后众人被沿线的破旧和残破惊呆了,城内的繁华和城外的残破天差地别,经过吴为的解释方才得知,满清军队数次南下劫掠,明崇祯二年,皇太极就带兵攻入广渠门,蓟辽督师袁崇焕闻讯带兵冒死解围。
不过广渠门附近的老百姓由于被满清劫掠太狠,反而把气全撒到了千里驰援的袁崇焕身上,尔后袁崇焕身遭凌迟之刑而死,正是广渠门的百姓买了袁崇焕的肉下酒吃。
李廷栋听完这个典故,顿时没了兴致观看两边的风景,索性窝在大车里面看书解闷,在车上颠簸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天津城下。
“京南花月无双地,蓟北繁华第一城”
天津,一座年轻而古老的城市,说它年轻,是因为天津四千年前因为黄河改道在此入海,黄河泥沙淤积方才形成了这片陆地,可以说是最年轻的的陆地。说他古老,是因为自隋唐时期修建京杭大运河起,天津就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
明建文二年,明初朱棣起兵时曾从此地渡运河南下攻克沧州赶跑了南京城里的朱允炆后登基为大明皇帝,为纪念由此起兵“靖难之役”,在永乐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将此地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
天津因运河而设也因运河而兴,在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欲入北京必经天津,故而才有了如今蓟北繁华第一城的美誉。
“哇,真热闹啊。”小六子刚跳下马车对着繁华的天津城感慨道。
“好歹咱们也是从北京城出来的,就这点出息,赶快去找个找客栈住下。”吴为一拍那小六子的后脑勺后说道,经过两天的交往,吴为也对这个朴实勤奋的小六子甚是喜欢。
“吴先生,你莫打我脑袋咯,脑袋打多了会变蠢的。”小六子摸着脑袋嘟哝道。
“好好好,以后不打你脑袋,该揪你耳朵了。”吴为吓唬道。
“算了,你还是打我脑袋吧。”小六子闻言顿时蔫了。
“哈哈哈”众人顿时被小六子那委屈样给逗乐了。
由于进城之后车多人杂,李廷栋一行人索性下了马车直行,刚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无怪乎从京城出来的小六子会如此感叹,确实是超出了李廷栋的想象。
天津既是京杭大运河的中转站,也是海运的集散地,天南地北的货物在此汇合,造就了一个如此繁华的天津城。
“大人,你们先休息,我去码头看看什么时候有船南下,尽量不在天津耽搁太久。”吴为见李廷栋等人已经找好了客栈,故而打算先去码头一趟。
“好,快去快回,一起回来吃晚饭。”李廷栋知道吴为是老江湖了,这些年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一路上的安排都交给吴为负责。
“贤弟,一路上多亏你这个师爷,别看一脸沧桑样,可是心思缜密,服务周到,你哪里找的?”喻以恕望着吴为远去的背影问道。
李廷栋见喻以恕语气甚是轻浮,把吴为当成了自己的奴仆一般,故而出言提醒道:“喻兄,我与吴先生虽名为主仆,其实是亦师亦友,如此师爷可寻常找不到啊。”
虽然李廷栋把吴为当成自己的好友,可吴为既然答应做李廷栋的师爷,毕竟还是上下级的关系,所谓礼不可废,吴为日常生活中对李廷栋是以大人相称,而李廷栋尊称吴为为先生。
“好好好,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便是我喻以恕的朋友,待会晚饭好好喝两杯。”喻以恕岂会听不出李廷栋话中有话,立即好言说道。
误会消除在萌芽状态,吴为也赶在天黑之前回道了客栈。
“这几日有一批漕粮进京,运河上面的船只特别紧张,客船一律不准通行,我拿着大人的上任文书去了一趟漕运衙门,给那衙门的管事塞了几两银子,总算是要了一艏往回赶的漕船,虽然简陋一点可毕竟还算宽敞,明日就可南下了。”回道客栈之后,吴为向李廷栋汇报道。
“有劳先生了,先去吃饭。”李廷栋一行人自然不想在这天津城里耽搁太久,听到吴为已经预订好了船,这饭也是吃的安心了。
天色已晚,一行人就近找了一家馆子解决晚饭,天津菜兼具南北风格,且以河鲜海鲜为主,鱼鳖虾蟹上了一桌子,再来一壶黄酒祛寒,几人边喝边聊倒也快活,不过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李廷栋等人也没有豪饮,早早吃完就回客栈休息去了。
“公子,等等我。”
码头前的广场上聚集了数千人,纤夫,挑夫,做小买卖的,赶路的,闹哄哄的挤成一团,虽然太阳还不算太毒辣,可摩肩接踵的人群让李廷栋一行人已经是满天大汗,小六子提着包裹生怕自己淹没在人流中,只得不停的喊着:“公子,等等我。”
“好心的大爷,我几天没有吃饭了,赏几个钱吧。”李廷栋几人提着行李,且穿衣打扮也还算不俗,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伙赤身裸体的小孩子围着几人乞讨。
李廷栋看着眼前的几个孩子,瘦骨嶙峋,赤身裸体,头上的头发因为常年累月的没有打理,已经呈泥条状,实在是惨不忍睹。
“大人,且莫给钱,要不然这广场上的孩子全围过来了,咱们今天就脱不了身了。”一旁的吴为见李廷栋想掏出铜板赏给这些小叫花子,赶紧出手阻止道。
经吴为一提醒,李廷栋立即明白过来,此时此地不是几个铜板能解决问题的,可看到这些孩子实在可怜,把小六子身上的干粮撒了出去。
这些小叫花子纷纷抓了地上的干粮往嘴巴里塞,见此处有人施舍,越来越多的小叫花子想围过来,吴为见状大吼一声:“就一包干粮,想要就去地上捡,切莫挡路。”
吴为这么一吼,挤过来的小叫花子这才纷纷散去,一行人趁着这个空当这才逃出了人群,看着眼前的景象,李廷栋忽然有一种回到四百年后的感觉,当年春运期间赶火车也不过如此啊。
好在漕运衙门有独立的码头,四人挤进码头之后上船反倒轻松了,登船之后一检查发现头发乱了,衣服歪了,喻以恕身上的玉佩都被扯掉一块,四人看到对方的惨状俱是哈哈大笑。
运粮的漕船虽比不得那客船豪华气派,但胜在宽敞明亮,也许是这漕运衙门的管事经常接这些私活,这条漕船上的环境并不算差,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只需自己采购清水粮食即可。
吴为只得又去岸上一趟,买了许多淡水青菜,甚至不忘捎上几壶好酒,如此准备齐当,船队也等到当天下午方才离开码头一路南下。
李廷栋第一次乘船出发,初时看运河两旁风景如画,不禁甚感新鲜,可当他看到运河两旁拉纤的纤夫之后,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实在是那些纤夫太苦了。
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纤绳深深的勒进皮肉里,数千斤的粮船无风力可借,唯有靠岸上那十几名纤夫一步步的拉着粮船往前走。
纤夫们的号子还在耳旁响着,可李廷栋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欣赏两岸的风景了。
北京城每年都需要数百万石粮食供给,都是靠运河两岸的纤夫们一步步的从江南拉到北方,这京杭大运对帝国而言是经济大动脉,可对两岸的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先生,漕运如此费工费力,为何朝廷不想办法开通海运呢,是否是以现在的技术无法开辟航线?”作为一个四百年后的新人类,海上贸易已经深入脑海,对于如此费工费力的漕运,李廷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想我大明早在永乐年间,就已经纵横大洋,区区沿海航线早已不在话下,其实隆庆开关时期,黄河改道淤积运河,就已经有人尝试过海运了,虽然只是绕开一小段,但是海运比漕运省时省力确实是毋庸置疑的。”吴为回答道。
“那为何没有改漕运为海运呢?”李廷栋不解的问道。
“这条大运河绵延两千里,途径数省,沿岸百姓都是靠这运河过活,你别看岸上的纤夫辛苦,可好歹有一口饭吃,多少流民百姓想当纤夫而不得,再说朝廷每年投入数百万两白银清理运河,这银子最终落水口袋就不得而知了,贸然改革必将引起动乱,大人可还记得崇祯二年裁撤驿站的事情,这运河上的漕工可不比驿站的驿卒少啊。”吴为解释道。
“看来是我想简单了。”李廷栋闻言立即就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明崇祯二年,给事中刘懋上书裁撤驿站,致使全国的驿卒全部下岗待业,陕西驿站中就有一个驿卒叫李自成。
这运河两岸漕工,纤夫上百万,贸然裁撤一旦引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能解决后顾之忧,漕运改海运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吴为憧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