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兄,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船行半月有余,终于到达了镇江码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李廷栋将下船登车一路向西直到太和县,而喻以恕将继续乘船南下直到杭州方才下船。
李廷栋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知心好友就是喻以恕,虽然他贪生怕死,爱走歪门邪道,可他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如今分别在即,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想到此处,李廷栋抱着喻以恕动情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今儿可是新换的衣裳,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新衣裳糟蹋了。”喻以恕看着包含热泪的李廷栋打趣道。
“去你的。”李廷栋立即被这话给逗乐了,现场气氛也轻松许多。
“你啊,以前是处处要强,到了官场上该服软就得服软,咱们是去当官的不是去卖命的。你心中纵有千般抱负,可也要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还有就是记得寄个消息回家,别让家里双亲太过牵挂……”喻以恕比李廷栋痴长几岁,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如今就要分别了,难免唠叨起来。
“好,我记下了,你去杭州也一路小心,到了可以给我来信。”李廷栋叮嘱道。
“一定一定,你也早些上路。”喻以恕挥手说道。
“你先上船,我看着你离开。”李廷栋难抑心中离别之情,只愿能多看自己的兄弟一眼。
“好,一路保重。”喻以恕重重的抱了一下李廷栋以后,一掉头大步流星的往船上走去。
李廷栋站在码头目送喻以恕离去,孤帆远影碧空尽,好友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李廷栋依旧呆呆的站在码头之上不忍离去。
“大人,咱们该出发了。”吴为看着李廷栋许久不愿动身,只得提醒道。
“是啊,走吧,接下来的路该我自己走了。”李廷栋说完转身离去,可走了不到几步,李廷栋停下脚步问道:“先生,咱们现在去哪里?”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没有高铁,没有火车,没有汽车,就连自行车都没有,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李廷栋基本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在身旁有个百事通,要不然去上任都够呛。
“咱们先去大车行租一辆马车,然后坐马车去南京,到了南京之后再换船过长江,然后再坐马车去凤阳,在凤阳拜会了知府大人之后呢就可以去太和县上任。”吴为掰着手指头说道。
“那这得走多少天啊?”如此复杂的路线已经超出了小六子的脑回路,只得傻乎乎的问道还要多少天呢。
“如果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吧,要是以前有驿站的话可能还会快点,可惜驿站没了,咱们只能自己雇车去了。”吴为无奈的说道。
“我靠,真他妈的操蛋,这不是倒洗澡水把孩子也倒了嘛。”李廷栋闻言也是暗骂一句,合着京城的大老爷们出门都有专车,到自己这基层官员了没了驿站就只能自己花钱上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个道理的。
“公子,倒洗澡水怎么会把孩子也给倒了呢?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傻婆娘啊。”小六子听到李廷栋的抱怨后还特意跑到他跟前问道。
“这个这个……”李廷栋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解释清楚,憋了半天后说道:“我看我们的皇帝就是这样的傻婆娘”
“大人,慎言。”吴为虽然对李廷栋的话语深感赞同,可如今毕竟在外面,就怕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了就麻烦了。
李廷栋听到吴为的提醒后也是一顿后怕,崇祯一朝特务政治虽然不如前几朝那样酷烈,可锦衣卫、东厂、西厂可不是吃干饭的,以后这样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
“以后注意,下不为例。”李廷栋抱歉一笑后继续说道:“咱们还是早日赶往南京吧,这几日在船上着实闷坏了,到了南京咱们好好歇息一日,顺便逛一逛那南京城。”
久闻南京乃是天下风流地,路过南京,怎能不好好逛一下呢。
夫子庙,大报恩寺,玄武湖,当然还有那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的秦淮河。
“江对面不远就是扬州府的瓜埠,也称瓜洲渡,陆游的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写的就是此处,过了龙潭之后就是南京地界了。”马车上吴为指着不远处的江面说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唯有如此风流之地才让白乐天魂牵梦绕了。”
李廷栋抬眼望去,只见长江两侧农田中植满桑树和棉花,七八月份正是长江中下游棉花的开花季节,棉田中布满繁星一般的白色花朵。
桑树林中无数的农人正在采摘桑叶,在这些经济作物中夹杂着少量的稻田。这几样主要的农作物之外,又见缝插针的在田埂等处种了许多水果,最多的是橘子,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也到了成熟季节,好一派江南的富足景象。
关键是沿途所见百姓大多衣衫不俗,没有衣不蔽体的穷汉在四处闲逛,哪怕是田间劳作的女子也是爱美之心泛滥,个个头上插着一朵早上刚摘下的鲜花,耳边不时传来野性而热烈的山歌对唱。
相比于北京城外的一片狼藉,南京城外的百姓多了一份富足,更添几分自信,空气中弥漫着浪漫的气息。怪不得多少文人墨客对这风流之地魂牵梦绕,确实是一个值得让人留恋的地方。
“只是这田野之中多遍植棉桑,反倒是粮食成了稀罕之物了?”沿途仔细看了一段之后,李廷栋发现了一个问题,眼前的这番景象与自己印象中的农村不一样啊。
“人性逐利,江南得机枢之利,百姓从蚕桑丝绵中获利远超种田,苏杭地区是家家有织机,户户有纺锤,更有大作坊内藏成百上千架织机,所雇工人不下千人。”
“如此多的织机所需的生丝是巨大的,生丝价格的抬升让此地的百姓纷纷改稻为桑,原本的苏湖熟,天下足,也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了,一到两熟季节,长江上往来船只连绵不绝,都是给整个苏杭地区供应粮食的。”吴为耐心的解释道。
“一旦战事重起,或是湖广地区遭灾,长江上游的粮食下不来,那岂不是整个苏杭地区的百姓都得饿肚子?”李廷栋立即想到如果发生战争,这些价比黄金的华美丝绸一不能果腹二不能御敌,实在是无用的很。
“大人所虑甚是,只是这百姓自家的田地种何种作物乃是自由,官府并无权力干涉,如果强逼百姓改桑为粮恐怕激起民变啊。”吴为也是聪明之人,立即想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官府只能引导做好宣传,关键中的关键是粮仓内是否有足够的存粮,一旦发生缺粮的情况,存粮能否支撑百姓度过饥荒。”李廷栋继续说道。
“看来咱们此去太和,头等大事就是清查粮仓。”吴为建议道。
“是啊,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遇上大灾之年,粮食就是命啊。”李廷栋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明末年,闯贼肆虐,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迎接这江南百姓的将是比闯贼过境更加悲惨的痛苦结局,此去太和,粮食是重中之重啊。
“公子,你看。”马车驶过一座木桥,马车上的小六子兴奋的大声叫喊起来。
李廷栋转头一看,旁边河中几条小竹排,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渔夫,身披着蓑衣撑着竹篙在河中缓缓滑行,竹排上还停着几只尖嘴的鱼鹰,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一尾尾的鱼儿游动。
老渔夫竹篙一挥,几只鱼鹰钻入水中,水中一阵浪花翻滚,看得到鱼鹰在清澈的河水中快速的潜行,再冒出水面时,它们口颈中都鼓鼓的,有一只口中还露出一条摆动的鱼尾。
老渔夫伸出竹篙,把鱼鹰架上竹排,用一个竹篓对着鱼鹰的嘴巴,手在颈子上一挤,一条鱼儿就落入了竹篓中,渔夫把竹篓盖好,挂在渔船边上,有一半没入水中,鱼鹰接着又开始下一次捕捉。
“公子,这些大鸟为什么如此听话,抓到鱼之后主动交给渔夫?”小六子虽然是江西人士,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鱼鹰抓鱼,看到如此景象不禁好奇的问道。
“此鸟名叫鸬鹚,是渔夫专门养了抓鱼所用的,而且它脖子中系了一根绳子,就是防止他将抓到的鱼吞到肚子中去。”李廷栋后世在网上看到过这个鸬鹚捕鱼的纪录片,故而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哦,我看到了那根绳子。”经过李廷栋一提醒,小六子立即惊呼道。
一旁的吴为听到李廷栋如此的乡野趣事都知晓清楚,不禁对他的印象又有所提高,看来此人不仅能熟读圣贤书,金榜题名,还懂得这市场上的买卖与经济,更为难得的是体会到这民间疾苦,与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名士大儒高太多,是个经世致用之人。
“大人,天色不早了,今日是进不了城了,何不在前面借宿一宿,明日再进城不迟啊。”吴为见日落西山,此地距南京城还有三四十里路,今日是赶不到南京城下了。
“小六子,你去问那渔夫买几尾鲜鱼过来,晚上咱们就吃鱼了。”李廷栋看那肥美的大鱼甚是可口,早就勾起了腹中的馋虫了。
小六子闻言,立即跳下马车往那渔夫奔去,嘴里大喊道:“船家,等一等,我家公子要买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