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后衙小花厅,因为事先不知尹梦鳌和赵士宽会来用晚饭,后厨也就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名贵菜肴,只是临时炒了几个小菜。
尹梦鳌看到桌上只是普普通通的四菜一汤,不禁对李廷栋又高看一眼,晚明官员多追求奢侈,一顿饭吃掉百姓一年的花销也属常事,李廷栋如此简朴当属另类。
“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大人见笑了。”分宾主坐下后,李廷栋歉然说道。
“你这粗茶淡饭可比大鱼大肉更让人吃的舒心,那我就不客气了。”尹梦鳌出身贫寒,未发迹之前一直在基层煎熬,知道底层百姓百姓的艰苦,如今虽身居高位却也见不得官员大肆吃喝,故而今日李廷栋准备的这顿粗茶淡饭着实让他吃的舒心。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战场之上敌情瞬息万变,为将者万不可自乱阵脚,将一乱则底下士兵士气全无,轻则防线崩溃重则全线哗变,为将者不可不察也。”尹梦鳌是从云南的穷山恶水一路杀出来的,对于剿匪戡乱自有一套心得,如今见李廷栋是个可造之材,爱才之心顿起,三杯薄酒下肚尹梦鳌不禁将自己从战场上琢磨出的用兵之法悉心教导给李廷栋。
“下官对兵事不甚了解,还望大人多多教导。”李廷栋知道这些道理都是战场之上的宝贵经验,尹梦鳌悉心教导,李廷栋自然感激不尽。
“军队之中首重军纪和服从,你是读书人出身,提不得大刀张不得硬弓,稍有不慎就会被士兵所轻,所以你在军中得扬长避短用智不用力,只有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方能让这些士兵上阵杀敌,悍不畏死。”尹梦鳌见李廷栋虚心求教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戚少保曾言士兵选材以手脚粗大、脸色黝黑、见官府有胆怯之意的乡人最佳,那些个皮肤白嫩、溜奸耍滑的城里人则弃之不用,想必也是为了方便管理,成军之后也易指挥。”李廷栋这些时日仔细读了戚继光所着的《纪效新书》,今日听到尹梦鳌如此一说方才明白戚继光的用意。
“不错,戚少保是知兵之人,世人说他武艺超群,有万夫不当之勇,岂不知如此说法反倒辱了他,戚少保尚智不尚勇,乃是古今兵法之集大成者,多读读他的兵书是大有裨益的。”尹梦鳌听到李成栋提到戚继光,自然是高兴异常,戚继光南平倭寇,北拒鞑奴,乃是尹梦鳌的心向往之的偶像,如今听到李廷栋说起戚继光,立即有知己之感。
“这些时日我日日研读戚少保的兵书,虽有所得可难免纸上谈兵,有些地方还是不甚明白。”李廷栋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
“既如此,取纸笔来。”尹梦鳌闻言兴致一下起来了,见晚饭吃的差不多了,让人撤去饭菜,直接在饭桌上教导其兵法来。
自从担任颍州知府后,日日陷入到繁琐的公务当中,昔日的金戈铁马仿佛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可今日与李廷栋的一番聊天,原来自己心中的那份热血还在。
尹梦鳌以自己当年在云南剿匪的战例为模板,结合戚继光所着的《纪效新书》,仔细向李成栋教授用兵之道,兵法之道,大到排兵布阵、安营扎寨,小至吃喝拉撒甚至一个厕所的位置都大有讲究。
厕所位置挖的好,军营之中爆发疫病的概率就要小许多,要知道一旦疫病在军中流行起来,一支军队将不攻自溃。如此种种,许多平日里李廷栋在书中觉得模棱两可的地方,经过尹梦鳌解释后,李廷栋方才恍然大悟。
一个讲的兴起,一个听的认真,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深夜,赵士宽早就坚持不住回屋休息去了,偌大的花厅内就剩李尹两人,深秋之夜,寒气袭来,两人都未发觉脚下的炭炉已经熄灭多时。
屋内温度越来越低,尹梦鳌不自觉的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热气后总结道:“临阵对敌在乎审时度势,若是一味照搬前人兵法,无异于刻舟求剑,最终不过是赵括之流,误人误己而已。”
“大人教导的是,咱们这次主要目标就是守住城池不失,日常演练自然也是以守城为主。”李廷栋在一旁补充道。
“守城除了备足箭矢滚石等物料外,还要在兵士训练上多加注意,戚少保在兵书上详细列出了多道阵法,有鸳鸯阵、三才阵,小三才阵,不同地形要用不同阵法。”尹梦鳌边说边用笔在纸上画出种种阵法的排列。
“那我们守城用何阵法为好?”还未尹梦鳌画完,李廷栋在一旁追问道。
“且听我说来,若是城外野战,当用鸳鸯阵为妙,城内巷战当用三才阵,而我们此次守城则最好用小三才阵,城墙上最宽不过两丈,若是阵法太过庞杂,人员太多根本无法展开,而小三才阵最为适合。”
“小三才阵是三才阵的一个变化,三才阵以七人为组,而小三才阵以三人为组,刀盾兵一人以身材短小精悍者为最佳,长枪兵一人胆大心细者为最佳,狼筅兵一人势大力沉者为最佳,只要这三人长短兵器配合得当,贼军根本上不了城墙。”尹梦鳌将小三才阵的排兵之法用毛笔细细勾勒出来。
“下官看来此阵的精妙之处在于狼筅兵御敌于前,主要任务是干扰敌人注意力,以方便后面的长枪兵刺杀,而刀盾兵则守住阵脚以防敌人贴身进攻。”李廷栋参照尹梦鳌所画之阵法试着分析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此阵确实需三样兵器远近搭配,三人各司其职方能发挥此阵最大的威力。”尹梦鳌见李廷栋一点就通,不禁点头称赞道。
“咯咯咯。”不知不觉间,窗外传来阵阵鸡鸣声,两人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离天明不远了。
“今日能与廷栋论兵,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啊,不过兵法一事博大精深,还望你平日里多多揣摩,如今天下匪患四起,当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尹梦鳌起身松了松筋骨后向李廷栋叮嘱道。
“大人,下官有个不解之处,还望大人替我解惑。”李廷栋听完思虑片刻后鼓起勇气向尹梦鳌问道。
“廷栋直言便可。”尹梦鳌见李廷栋脸色沉重,知他不是虚张声势之人,不禁正色道。
“自崇祯元年起,我大明就匪患四起,先是西北诸省如今已经蔓延至中原腹地,朝廷为了剿匪也是花了大力气,光是剿匪的银子就不下千万两,总督也设了几位,可为何这匪越剿越多,越剿越严重?”李廷栋说完心有不安的看着尹梦鳌。
“廷栋,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是刀不是捉刀的人,刀只管杀敌就行,剩下的事有朝廷做主有皇上做主。如今朝廷对闯贼就是一个字---杀,把这闯贼杀干净了这天下就太平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当一把好刀,多多的杀敌便可,其他的事不用去管。”尹梦鳌听出了李廷栋的意思,可有些事不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可以决定的。
“可闯贼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来日必然春风吹又生啊。”李廷栋心有不甘的说道。
“廷栋,这些闯贼都是狼子野心,与他们议和无异于与虎谋皮。闯贼降而复判,多少官员栽在这上面,远的不谈就拿陈总督来说,昔日是高高在上的六省总督,就因为车厢峡的招降,如今变成人人唾弃的阶下囚。”
“论军功论皇帝的信任,这天底下谁人能及陈总督,在招降闯贼这件事上,堂堂六省总督都无法全身而退,何况你一个小小知县。你若是贸然招降闯贼,不但头上的乌纱不保,恐怕还要祸及家人,万万不可有此念头。”事关生死存亡,尹梦鳌语气难免严厉了许多,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后,又对刚才自己的严厉有些后悔,缓了缓自己的语气后说道宽慰道:“我知道你有好生之德,可你对那些闯贼讲仁义,那些闯贼会对你心慈手软吗?”
“可那些乱匪也是我大明百姓啊?”李廷栋心有不甘的解释道。
“错,只要拿起了刀枪就不是我大明的百姓而是乱臣贼子,是乱臣贼子就该杀,唯有将这些乱臣贼子都杀干净了,方才能还这天下一个太平。昔日云南土人造反,我带兵前去平叛,斩首数万方有云南十年太平,如今天下未安就是朝廷的刀子还不够锋利。”尹梦鳌杀气腾腾的说道。
李廷栋闻言不再言语,听完尹梦鳌的一番话语,李廷栋大概猜到了整个朝廷对于闯贼的态度,可以说陈奇瑜车厢峡的失败让大明朝廷对于招降闯贼彻底失望,闯贼的信用在朝廷彻底破产,以后对于闯贼只有剿没有抚,因为哪怕是再疯狂的赌徒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闯贼的信用上了。
“下官明白,以后不敢再言招抚一事了。”李廷栋明白自己此时此刻还没有实力去质疑朝廷的剿匪路线,贸然出言无异于引火烧身,害人害己而已。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微微发亮,尹梦鳌伸了伸懒腰后对李廷栋说道:“真想多待几日,与廷栋日日论兵,不过政务繁忙,今日得回颍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