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
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三边总督兼摄陕西、河南,山西、湖广、四川五省军事的洪承畴此刻正在为一事而愤怒。
官做到了洪承畴这个份上,这大明天下能让他愤怒的事情不多,可很不凑巧的是眼前这件事就让洪承畴非常愤怒,愤怒到洪承畴将案桌上的茶碗给摔个粉碎,能让一向以涵养有加、不骄不躁示人的洪承畴愤怒到这个份上,可想而知此事对他的震动有多大。
荥阳城破的消息是在大年初七上午辰时被送到洪承畴的大案上的,其实闯军主力围攻荥阳的消息洪承畴早在年前就已知晓,可他并不打算立即挥兵南下,反而下令让荥阳知府严守待援。
为了一举围歼闯军,洪承畴不惜以荥阳为饵,可如今鱼没有钓到,而鱼饵反而被吃了,这让一向自诩算无遗策的洪承畴如何不生气?
“东翁,何事惹你生如此大气?”屋外的幕僚听到屋内茶碗碎裂,立即进来关心道。
“你们看看吧。”洪承畴将手上的军报递了过去。
“啊?大事坏矣。”幕僚接过军报后看完大惊失色道。
“此事事关重大,得赶快拟个章程出来,否则迟恐生变。”每逢大事有静气,愤怒的洪承畴转瞬间已经平复自己的心情,事情已然发生,接下来该是如何善后。
“东翁说的是。”幕僚听到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点头答应道。
“我说你记,润色后立即发出去。”洪承畴起身后在屋内来回踱步,边走边说道:“第一点,让大军速速归营,做好随时南下剿匪的准备。第二点,以河南总督的名义向山东巡抚朱大典去信,让他带兵南下协防河南东线,让荥阳之敌无法东窜。第三点,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向凤阳巡抚杨一鹏去信,让他带兵速速向西驻防,千万要阻止闯贼进入凤阳。”
“东翁,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幕僚搁下笔后犹豫道。
“说,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洪承畴挥手说道。
“东翁,陛下只将陕西,河南,山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托付与你,东翁此番却指挥起山东和直隶的军务来,只怕有越职之嫌。”幕僚小心回答道。
“军情紧急,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况且荥阳一破则江南危矣,陛下会体谅我一片苦心的。”洪承畴这话语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说服自己,自己虽然深受崇祯皇帝信任,可帝王心思谁又能猜的透,当年袁崇焕的宠幸可不亚于自己,可到头来一个千刀万剐一个传首九边。
洪承畴思虑许久后长叹一声道:“八百里加急向北京汇报一下,山东、直隶两地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二位巡抚大人通个气,建议他们协防河南。”
洪承畴在山西调兵遣将,而身在太和的李廷栋此刻也没闲着,李廷栋比洪承畴晚三天接到荥阳城破的消息。
崇祯八年,正月初十,李廷栋和郑汉明正在太和城头巡查,接到吴为让自己尽快回衙的消息后,李廷栋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这是最新的塘报,你先看看吧。”两人见面,吴为顾不得寒暄,立即将塘报递了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次是真的躲不过了。”李廷栋看过塘报之后慨然长叹,这几个月来一直担心闯贼南下,如今这只靴子终于掉了下来,李廷栋反而觉得踏实了。
“大人,荥阳既破,必定天下震动,洪承畴在山西不会坐视闯贼势大,必定帅大军南下,闯贼为避其锋很可能一路南下,闯贼于大年三十破的荥阳,如今已经是正月初十,就算闯贼在城内耽搁了几天,若闯贼一路南下,离咱们凤阳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了。”吴为焦急的提醒道。
“吩咐下去,今年的年过完了,衙门内所有人今日之内务必回衙办公,逾期不到直接开除,还有叫衙门内的主事人赶紧到签押房来开会,是立即马上。”李廷栋沉声吩咐道。
差役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往各处传令,大过年的各房主事人都要么在家接待客人要么出去走亲访友,接到命令之后立即赶赴县衙,不得不说在这半年内李廷栋已经在太和县建立了绝对的权威,李廷栋下了死命令,各人虽然心中有不痛快可还是立即往县衙赶。
“先生,趁着他们还没来,先说说咱们的打算吧。”命令下发之后,李廷栋和吴为都在签押房内等候,李廷栋想趁着这个时间把思路捋一捋。
“前期咱们也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效果也还可以,士兵们已经在城头布防,如今要随时准备打仗了,城外的百姓疏散的差不多了,有些百姓偷偷溜回家过年,这个时候得让他们加紧疏散,千万别给闯贼留有可乘之机。”吴为提醒道。
“我让汉明加紧整顿士兵,从今日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至于百姓溜回家的问题,让户房的人再去通知一遍,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李廷栋想了想后回答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人别忘了,闯贼此番南下必定势大,这是一场硬仗,御敌可不光靠郑汉明的那几百新兵,还要靠这满城的百姓啊,大人做好了准备可城内的百姓做好了准备了吗?要是这城内的百姓一乱,太和城可不攻自破啊。”江南承平已久,百姓骤闻闯贼南下,必定惊慌失措,如果城内人心不稳纵使城再高墙再厚也无济于事。
“我即刻下令,太和县关闭四门,如果没有衙门下发的通行令,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城门,太和县进入紧急状态实行宵禁,入夜之后除了守城士兵所有人不许出门,违者格杀勿论。”李廷栋知道非常时刻要行非常之事,如今事态严重李廷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还有一个是严防各个商家囤积居奇,趁机抬高物价,特别是粮食,一旦物价飞涨百姓必定哄抢,则太和县必定大乱。”吴为的担心不无道理,兵戈将至,百姓们必定大量囤积生活物资,如果商家囤积居奇,大发灾难财,引起社会动荡则太和必定大乱。
“这个我们得把城内的商家叫到一起通个气,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发国难财,那就别怪我李某的刀不认人,而且做好百姓的安抚工作,所有百姓必须按定额购买,保证每日需求即可,一旦有人蓄意抢购物资,严惩不贷。”李廷栋也知道一旦发生哄抢事件,后果不堪设想,百姓是盲目而冲动的,就算在数百年后的华夏大地,也有人为了一条莫须有的信息而大肆抢购食盐。事关生死,如果官府此刻不作为,很有可能发生大规模打砸抢事件,李廷栋不得不防。
两人议论完毕后又进行了一轮查漏补缺,在确保没有遗漏之时,由吴为誊写成册,只等衙门各房主事到达之后就可分派任务,安定四方。
“各位同仁,非常不好意思,在这大过年的让各位赶回县衙,可事关重大,望各位做心里好准备。”各房主事以及太和县主薄丁乐和到齐后,李廷栋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的宣布道。
李廷栋扫了一眼大家,尔后继续说道:“今日上午我接到塘报,闯贼已经在大年三十攻破荥阳城,荥阳城破之后闯贼大肆劫掠,城中大户基本被屠戮殆尽。距离闯贼破城已经过去十天,十天可足够闯贼从荥阳跑到咱们凤阳,在座的各位在太和县中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一旦太和被破,大家想想后果,所以为了太和数万百姓也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我在此恳求各位务必把差事办好。”
李廷栋的一番话语让刚刚赶到衙门的众人脑袋一懵,刚才还在家欢度春节,此刻就被告知闯贼马上就要南下,要各位做好抗敌的准备。
“静一静,吵解决不了问题,听大人把任务交代清楚,唯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咱们太和方能挺过这一劫。”吴为见众人似乎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立即起身呵斥道。
李廷栋刚才议定的任务仔细分解,落实到每个人身上,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李廷栋都能随时找到负责人,众人纷纷领命而去,各自安排手底下的人开始干活,一时间整个太和县衙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依旧还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太和百姓看到衙门内贴出的告示,犹如在油锅中滴入了水珠,一下就炸了锅了,好在衙门内的人员及时做好疏导,倒也没有引起大的骚乱,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情感和自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在简单的躁动之后,太和县陷入了一种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之中。
大明崇祯八年正月初十之后,太和县丝毫不见往日的喜庆,取而代之的是肃杀和压抑,大街上百姓不见踪影,而且不时有手执腰刀捕快来回巡查,往日在城内瞎逛的闲汉也不见踪影。乱世需用重典,只要在大街上闹事一旦被巡查的捕快衙役抓住,轻则一顿板子重则抓进县大牢,故而这几日的治安反倒比平常要好很多。
太和县的城墙的士兵已经拔出了刀,张开了弓,随时准备等候闯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