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后,李廷栋依旧没有离去,而是和城头的军士们一起聊聊天,这些战士们多是灾民出身,往日里见到的朝廷命官要么是高坐大堂要么是躲在官轿之内,哪里有这样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官与民之间的那条鸿沟让他们对大明官员有着天然的疏远。
可李廷栋如今与他们一般席地而坐,啃着一样的冷馒头,抵御着同样的敌人。特别是刚才的一番话与彻底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如果说前两个月这些士兵对李廷栋多是一种畏惧,那经过这几日的并肩作战,这敬畏中又多了一份佩服和亲近。
大人与我一同守城和我给大人守城,同样是守城,可境界却有云泥之别。
李廷栋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庞,或粗俗或猥琐或市侩,可李廷栋丝毫不觉得厌恶,反而生出了几分亲近。也许这些人说话粗鲁,随地吐痰,睡觉还会打呼噜,但就是这些人拿起了刀枪,一次次的杀退数倍于己的强敌,这是一支有生命力的军队,这是一支可以依靠的军队。
李廷栋两辈子都没有当过兵,不曾理解那种所谓的过命交情,但此时此刻李廷栋终于明白了,战场之上,唯有相信自己的战友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战场如熔炉,这支军队经过此番淬炼,未来一定可以值得期待,此刻的李廷栋还不曾料到,多年以后,这区区不到八百人中走出了两位帝国的元帅,多位大将上将,其余中将少将更是多不胜数。
“先生,大人就在前面。”
李廷栋说话间只听得身后传来郑汉明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郑汉明领着吴为一行人来给守城的士兵送姜汤来了。
“你怎么来了?”待吴为一行人走近,李廷栋刚想和吴为打个招呼,可吴为身后闪出了一张英气勃发的俏脸,原来是柳如是身穿着男装到城墙上来看自己了。
“李公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时隔数日,柳如是见到李廷栋如此惨状,心里是又心急又心疼,一脸急切的问道,
“打仗嘛不就是这个样子,总要有所付出的嘛,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得嘛,喏,全胳膊全腿的,能走能跳的,多好。”李廷栋咧着满是口子的嘴唇安慰道。
柳如是见李廷栋这个时候还故作轻松逗自己开心,心头既温暖又伤心,温暖的是李廷栋这个时候还挂念着自己,伤心的是李廷栋伤成这个样子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时间多种感情涌上心头,泪水不由自主的滴了下来。
看到柳如是落泪,李廷栋想伸出衣袖帮佳人擦一擦脸上的泪珠,可毕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伸到一半的右手又收了回来。
“我这袖子太脏了,恐污了姑娘的脸。”李廷栋收回袖子后歉笑道。
一声叹息,不知柳如是是在惋惜刚才那只半途而废的袖子还是在惋惜这糟糕的世道。
“公子,喝碗姜汤去去寒吧。”柳如是自己拂去脸上的泪水后,装了一碗姜汤给李廷栋递了过来。
“好。”佳人一番好意,李廷栋自然不能辜负,接过碗后一饮而尽,热乎乎的姜汤加上柳如是那浓浓的情意,李廷栋直觉浑身发烫,在这大冷天的倒是说不出的舒坦。
血腥的战场,英勇的将军,倾国倾城的佳人,后世电视电影中的三大要素已经全部到齐,此情此景,让李廷栋心中生出些许豪情,刚想和柳如是多聊几句。
一旁的吴为不解风情的凑上前来说道:“大人,姜汤喝完了吗?”
“喝完了,喝完了,先生找我是有事商议嘛?”李廷栋对于这个大煞风景的吴为是毫无办法,不过李廷栋心里也知道,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先把这太和城守下来才是正经,和柳如是告了一个饶后与吴为商议道。
“此处风大,我们到别处去聊一聊吧。”吴为也曾年轻过更曾在风月场中打过滚,若无大事其实他也不想当这个大煞风景之人。
“好,咱们往前走一走。”李廷栋明白吴为的意思,人员嘈杂,不是讨论公事的地方。
“大人,这几日城内情况还算可以,百姓们听到闯贼围城虽有恐慌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不过有几个问题得急需解决一下。”两人走到一稍微偏僻点的地方后,吴为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说。”李廷栋也不含糊,直说道。
“首先是咱们的滚石檑木有些不足了,最多还能坚持一两日,还有就是受伤士兵的治疗问题,还有就是人员不足,搬运物资救治伤员需要大量的人手,如今紧靠百姓们自愿恐怕不行了。”虽然前期早有准备,可一旦开战消耗的物资是海量的,如今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得提前预备否则一旦消耗殆尽,这太和城可就一击即破。
“滚石檑木没有了就开始拆房子,就从靠近城墙边的开始。”李廷栋想了想后回答道。
“可靠近城墙边的多是豪门大户的货栈仓库,届时这些豪门大户出来阻拦怎么办?”吴为听完不无担心的说道。
“和这些大户说清楚,如今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城破了纵使万贯家财也是枉然。解释之后,谁要是还敢阻拦以军法从事,至于人手问题,衙门要开始发动百姓,凡我太和城内十八至三十的男丁都有义务上前线支援守城。”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李廷栋只能乾纲独断一回。
“好,我回去之后立即布置。”李廷栋发了话,吴为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就其他一些细节问题还想商议一二,可就在此时,城头想起凌厉的号角声,李廷栋心头一紧,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先生,速带柳姑娘下城墙。”李廷栋吩咐完立即往一线奔去。
柳如是虽然心里记挂这李廷栋的安危,可她也知道此时留在城墙之上只能添乱,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回头望去只见李廷栋一脸坚毅的立于城头。
“大人,敌人趁夜攻城,晚上光线不佳,兄弟们无法瞄准啊。”黑夜加大了守军对敌军的恐惧,从城头望去,城下黑压压的一片让人不寒而栗。
“火铳和虎蹲炮给我抬上来,给这帮鸟贼加个餐。”李廷栋对郑汉明命令道。
夜战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直军队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夜晚视线不佳,无法用旗帜指挥军队,一旦被打开了缺口很容易引起大规模的溃败。作为战场宿将九条龙岂会不知夜战不好打的道理,可困难是相互的,攻城一方不好指挥守城一方更不好指挥,故而九条龙今夜特意挑选出军中精锐,就想趁着这夜色杀进城去。
听到李廷栋下命令,郑汉明心头激动的想发颤,李廷栋特意准备的火器这几日一直隐而不用,今日刚好派上了用场,一百杆火铳,两门虎蹲炮,够这些贼人喝一壶的了。
郑汉明嘶声喊道:“火铳手火炮手就位!掌号手准备。”
一百杆火铳被李廷栋分为前后两队列于城墙正面,两门虎蹲炮位于城墙两侧压住阵脚,听到郑汉明的吩咐,城头的守军开始往填装火药和铁珠,火炮手将虎蹲炮的炮管调整好位置,只等李廷栋一声令下,这些火器就要点火发射。
“大人,你看。”郑汉明见一队队闯军冲破黑夜直奔城头而来。
“让兄弟们忍住,放近了再打。”李廷栋也注意到了闯军的动向,可火铳特别是虎蹲炮的射程有限,只有放闯军近一点才能发挥这些火器的最大杀伤力。
“开火。”李廷栋手指紧张的有些发紧,由于没有阻拦,闯军的推进速度特别快,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冲到了城墙脚下,李廷栋看准时机立即吼道。
刹那间,太和城上的枪炮同时发出雷鸣,黑色火药化为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将一枚枚铁弹泼洒向城下敌军阵线。层层叠叠的铅弹争前恐后的窜出炮口,慢慢分散,如密集的雨点般撞入一面面盾牌,轻松的破开闯军的盾牌,变成扁扁的一片之后,如铁锤般砸上盾牌后面甲兵的铠甲。
闯军前排如同被大风吹过的草丛,齐刷刷的倒下上百名士兵,无数血箭从他们身体中喷出,同时响起无数的惨叫声,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其他的士兵乱成一团,冲锋变成了送死。
九条龙大张着嘴,耳中尖锐的鸣响让他听不清周围慌乱的嚎叫,看着前面血泊中挣扎的士兵,他的心在滴血啊,这两千士卒可都是从各营抽调的精锐,万万没想到这城楼上的李廷栋如此能忍,硬是等到这个时候才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突如其来的火器彻底打乱了九条龙趁也夺城的计划,两千精锐还没有登上城墙就已经报销了三五百,更关键的是如雷鸣般的火炮彻底震破了攻城部队的胆魄,军心已乱,九条龙知道今晚的攻城计划已经彻底破产,无奈之下只得鸣金收兵。
“大人,这一下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郑汉明见闯军如潮水般退去,兴奋直锤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