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举荐这太和知县,难道这太和知县是你的人?”温体仁以孤臣自居,从不在朝堂拉帮结派,这也是崇祯敢放心大胆任用他当首辅的原因,如今温体仁如此举荐李廷栋,倒让崇祯皇帝有些生了疑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只有皇上的人,没有微臣的人,臣所思所想无不是为皇上着想。这李廷栋乃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堂堂的天子门生,陛下亲自任命的太和知县,此人上任不过半年有余就将太和县治理的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练出了一支强军,不光守住了太和县更大破了贼军,可见陛下识人之明。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莫说我与这李廷栋素不相识,即便这人真是我的门生故吏,我拼着这头上的乌纱不要也要想皇上举荐此人,如此文武全才若被埋没,才是我这首辅最大的失责。”温体仁闻言赶紧跪倒在地向崇祯皇帝解释道。
“起来吧,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阁老不必惊慌。”崇祯皇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真的怪罪温体仁这个首辅,可身为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想要手下的臣子听话,日常的敲打必不可少。
况且温体仁这一番话可着实说到了崇祯皇帝的心坎上,李廷栋这样的天子门生,表现的越好不是更给自己这个天子长脸嘛,如今听到李廷栋上任半年就有如此成就,如此勇于任事的官员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嘛。
不得不说温体仁对崇祯皇帝心理的把握准确到了极点,一番话语下来不光打消了崇祯对他的疑虑,更是不着痕迹的表露了自己的忠心,此人能在走马灯似的崇祯内阁担任首辅多年,确有几分能耐。
“谢陛下隆恩。”温体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回坐到刚才的绣墩上。
“那依阁老之间,朕该如何赏赐这李廷栋呢?”崇祯心中已有定计,不过他还想听听温体仁的意思,不是想征求他的意见,只是想看看这温体仁是否能体会自己的心思。
“此次闯贼南下,淮北各州县无不糜烂,就剩一个太和城得以保全,而太和城得以保全又靠这李廷栋运筹得当,既如此皇上何不将靠近河南的颖州亳州等地交由李廷栋打理,一来让他保境安民,严防乱匪再次南下惊扰中都陵寝,二来也好配合洪承畴一起围剿中原之敌。”温体仁思索片刻后向崇祯回禀道。
以温体仁对崇祯皇帝的了解,崇祯对待臣子要么大方到了极致要么苛刻到了极致,一旦官员顺了他的心意,崇祯皇帝对这官员那是似乎不吝啬,要官职给官职要荣誉给荣誉,可一旦有官员忤逆了崇祯的心思,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劳,一样照杀不误。而崇祯皇帝对李廷栋的印象很显然属于第一种,所以温体仁这才放心大胆的给李廷栋加官进爵。
“爱卿言之有理,若淮北官员个个如这李廷栋一般,这闯贼如何能进的了中都。”崇祯闻言果然同意,接着又吩咐道:“你们内阁尽快拿出个条成来,我让曹化淳批红盖印之后立即下发。”
“陛下万万不可。”温体仁闻言立即阻止道。
“有何不可?”崇祯反问道。
“陛下容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虽然李廷栋此次立下大功,可毕竟才上任半年根基太浅,甫登高位恐造人记恨。”未等崇祯发问,温体仁继续解释道:“此次洪承畴虽在龙亢镇击溃贼军,可战事远未结束,不如等洪承畴尽剿残敌后,陛下再对李廷栋进行封赏,一来李廷栋的上任时间久一点说闲话的人也少一些,二来届时陛下必定对此次剿匪有功之臣进行封赏,人数一多这李廷栋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好,还是阁老想的周到。”崇祯听完也觉得此话甚为妥帖,当下准允道。
温体仁堂堂首辅之尊,在崇祯面前如此维护一个七品知县,看似大题小做实则大有深意,将李廷栋捧的越高那待会对杨一鹏等人的追究就越狠,唯有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杨一鹏这个地方巡抚身上,自己这个内阁首辅才能安然脱身。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有功之人已经赏完了,那有功之人该如何处理?”崇祯可不是善忘之人,李廷栋的功劳他不吝啬赏赐,那杨一鹏的罪过可也不会轻易算了。
“中都被占,皇陵被烧,翻遍史书亘古未有,凤阳巡抚杨一鹏及其衙门属官罪责难逃,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亡灵。”经过前面这一大段的铺垫,温体仁终于露出最后的獠牙,杨一鹏当日若不上那道折子便罢,如今那道奏折天下皆知,不杀他何以洗刷他温体仁身上的罪责。
一旁的曹化淳闻言不禁暗自心惊,都说阉人狠辣,可这读书人狠起来丝毫不比自己这些阉人差,温体仁这一番话一旦落地,整个凤阳巡抚衙门恐怕人头滚滚。可如今战事未休反倒先斩朝廷大员,日后万一前线剿匪的战事出了乱子,自己这个东厂都督恐怕难逃其咎。温体仁对崇祯皇帝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曹化淳这个打小伺候崇祯皇帝的贴身家奴却也不差。
“皇上,奴婢虽不懂军法谋略,可戏文上常讲军前换将乃兵家大忌,如今战事未休,如果即刻将那杨一鹏锁拿进京,恐怕对前线战局不利,杨一鹏等人死不足惜,可误了剿匪大事就得不偿失了。”为了避免日后崇祯皇帝追究自己耳目不明之责,曹化淳不得不冒着得罪温体仁的风险向崇祯进言道。
“哼,那就让他多活几日,待击退贼军后再计较不迟。”崇祯显然没有被曹化淳的几句话给说动,对于杨一鹏的恨意依旧难消,不过倒也没有立即下令让人将他治罪。
一旁的温体仁见自己的建议被否,倒也不敢再进言,要不然以崇祯多疑的性格,自己一旦再纠结此事,说不定引起崇祯的反感,不如先将此事搁下,反正杨一鹏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日后再整治杨一鹏不迟。
“陛下,洪承畴此次除了报捷的文书,还将俘虏的一干乱匪头目锁拿进京,为了以正视听可否在太庙举行献俘,一来震慑乱匪二来慰我大明列祖列宗。”温体仁知道此次乱匪占中都,焚皇陵,让崇祯丢尽了脸面,崇祯为了给天下臣民和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不惜下罪己诏以求谅解。既然崇祯在这事上丢了脸面,如果能想办法将这脸面找回来,肯定可以讨崇祯的欢心。
“这事要大办急办,让礼部尽快拟出个章程来,并告知在京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勋贵宗室,献俘之日务必到太庙前观礼。”崇祯闻言果然欣然同意,立即对温体仁吩咐道。
“微臣遵旨,微臣回去后立即着礼部办理。”温体仁躬身答应道。
聊完了中都凤阳之事,温体仁又将近期的朝中大小事情向崇祯汇报,不得不说温体仁能在崇祯一朝屹立不倒,自有他独到之处,崇祯是个掌控欲非常强烈的帝王,一旦发现朝臣特别是内阁成员对他有所隐瞒,立即弃之不用,轻则罢黜回籍,重则抄家灭族。
温体仁就是抓住了崇祯的这个特点,但凡朝中大事小情一概不擅作主张,必须先请示崇祯后再回去填写票拟,故而他所写的票拟崇祯无不答允,久而久之就给朝中文武百官一个深得崇祯赏识的假象,到后来发展到朝中大臣无一人敢忤逆温体仁的意思。
温体仁也趁机在朝堂大肆的排除异己,但凡是对自己有威胁的官员全部赶出朝堂,只留下一些碌碌无为之辈在这朝堂厮混。
不过偌大一个朝廷,政务错综复杂,非能力超群者不能胜任,温体仁作为当朝首辅,不能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反而甘做一个传声筒,如此首辅当的也太无能了一些。
怪不得近些年朝廷内部局势混乱,文武百官个个尸位素餐,朝廷外部灾祸连绵,兵戈四起,这温体仁不说负全责,可最起码得负大部分责任。
一番奏对下来,温体仁又得了崇祯的心思,只等回去之后就可填写票拟,届时崇祯一看票拟必定大笔一挥,照章下发。只是这温体仁的小小伎俩能瞒得过长居深宫的崇祯,可瞒不过这天下苍生。
温体仁拜别崇祯后,躬身退出了暖阁,早春的紫禁城依旧寒风凛冽,若是普通朝臣,从暖阁至午门这一截不短的路程只能步行,可温体仁则不同,因为深得崇祯赏识,特许在紫禁城内坐轿,虽只是一具简简单单双人抬的便轿,椅背也仅到达腰部,看上去寒碜简陋,可这确是天下读书人至高荣誉:准许禁苑乘腰舆。大明获此殊荣的内阁首辅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其中就包括嘉靖朝的权相严嵩。
夕阳斜挂,在这深宫内院间洒下一片金黄,一顶小轿就就在这满地金黄间慢慢行进,仿佛整个大明王朝也在这夕阳中慢慢走向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