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凤阳的李廷栋尚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温体仁和崇祯的一次交谈中有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转折,不过即便知道他也来不及欢欣鼓舞,因为凤阳的这一大摊子事着实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龙亢镇之役结束后,洪承畴引兵北上,将凤阳的善后事宜交由李廷栋处理,闯贼裹挟十余万无辜百姓而来,龙亢镇一役闯贼主力虽得逃脱,可这近十万无辜百姓却是留在了凤阳。
除却被杀或夺路而逃的,整个凤阳大地上尚有将近十万灾民,所谓受降如受敌,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好这批俘虏,恐怕淮北大地又再生事端。
李廷栋虽然在太和有过一次受降的经历,可太和城下抓获仅仅是数千俘虏,如今则是接近十万人,巨大的人数增量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力的急剧扩张,更是随之而来的巨大麻烦与问题。
十万百姓,放在四百年后不过一个小小乡镇的常住人口,可如今这十万俘虏就是凤阳府仅剩不多的活人,闯贼过境,百姓十不存一,无论是出于悲天悯人的大情怀还是为了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李廷栋都得妥善安置好这十万俘虏。
可如今这十万人缺衣少粮,就连容身的窝棚都要临时搭建,那这十万人就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一旦发生骚乱后果不堪设想。
而李廷栋如今务必务必保证这个定时炸弹响不起来,否则不光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化作泡影,就连他的身家性命都要随着这炸弹烟消云散。
惊蛰过后天气转暖,不过雨水也变得多了起来,十余万俘虏不光要面临缺衣少粮的艰苦处境,更要抵御这连日的阴雨天气,李廷栋作为此次俘虏安置的负责人,连日来不得不冒着风雨将俘虏们安置到临近州县内。
“这鬼天气。”数日前的一场大雨将俘虏的安置工作的难度加大了不少,为了让这批俘虏尽快得到妥善安置,李廷栋一行人连日来不得不冒着大雨四处奔波。
早春的寒风一吹,李廷栋不禁打了个寒颤,可看着眼前这雨天不像有停歇的迹象,一向有耐心的李廷栋也忍不住吐槽道。
“大人,还有两三万人,估计明后两天就能安置妥当,不过相比于俘虏的安置,粮食的供应才是关键,咱们紧急抽调的两万石粮食可所剩不多了。”一旁的陈庄见状立即向李廷栋回禀道。
陈庄上次在太和县的灾民安置工作让李廷栋记忆深刻,为了妥善处理这十万俘虏,李廷栋修书一封让陈庄赶紧到自己帐下报道。
这陈庄仿佛就是为这大场面而生的,甫一上手就将这十万俘虏打理的井井有条,李廷栋也得以从繁琐的杂务中解放出来,抽出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十万俘虏接下来的出路是在何方。
“粮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如今当务之急是得把这些俘虏的成分弄清楚,若是本地百姓,尽快安排他们返回自己家园,若是一些有手艺的匠人,则可收拢起来,我自有大用,若是战场撤退下的老兵,可仔细甄别切莫走脱了贼人。”李廷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淝水河畔的江风着实让人有些遭不住。
“好,回去之后我立即着手办理。”陈庄记下后回禀道。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再说,这鬼天气着实让人受不了。”江风夹杂着水气,让人遍体生寒,李廷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不透着一股湿气。
说完李廷栋翻身上马,领着众人回到凤阳城内,闯贼过后凤阳城被付之一炬,李廷栋让人收拾了几栋还算完整的民房,作为临时的办公场所。
斜风细雨,官道上空无一人,李廷栋一行人纵马驰骋,携带着满身湿气回到了凤阳的驻地,刚一进门李廷栋立即脱下身上的湿衣,不等李廷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底下人就汇报说慕容燕前来拜访。
李廷栋正想找慕容燕商议一下粮食问题,如今刚好慕容燕前来拜访,倒省的让人再跑一趟。
“快给慕容公子上茶。”听闻慕容燕到访,李廷栋顾不得再换衣服,索性批了一件外套后就匆匆到前厅相见。
“大人客气了。”慕容燕见李廷栋仅仅披了件外衣就出来相见不禁双脸一红,经过这些时日的奔波,李廷栋身上的赘肉尽去,非但不显消瘦反而更显彪悍,一股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廷栋见慕容燕脸颊处如同摸了胭脂一般白里透红,再配上那张让女人都嫉妒的俊俏脸蛋,当真是羞煞多少世间红颜,一时间不禁呆在原地。
好这个时候在底下人送来泡好的热茶,打破了李廷栋的遐想,李廷栋当下招呼道:“慕容公子,请用茶。”
李廷栋借着这声招呼掩饰了自己的失礼,慕容燕接过茶杯后细细品味,只是原本清香扑鼻的茶水饮到嘴里感觉如白开水般寡淡无味,原来慕容燕也被李廷栋刚才那眼神看的有些失神。
“慕容公子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为了避免再生尴尬,李廷栋索性避开慕容燕的眼神后问道。
“正为当日咱们的约定而来,大人应该记得当日咱们的约定吧?”一谈起正事,慕容燕立刻恢复了商人本色,丝毫不见刚才的扭捏之感。
“当然记得,慕容公子提供十万石粮食,我保证慕容公子的货物钱粮在淮北大地畅通无阻。”炭火烧的正旺,李廷栋端着热茶在炭火堆旁感觉浑身舒泰,见慕容燕问起当即回答道。
“大人还应该加上一条,除了我慕容家的货物钱粮,其余人的概不能进到这淮北大地。”慕容燕立即补充道。
“没错,是有这么一条,怎么?还有人敢抢你慕容公子的生意?”李廷栋闻言不禁有些吃惊,慕容燕能揽下这么大一笔买卖,背后靠得可不仅仅是李廷栋这个七品知县,没有强大的官场关系,岂能做这独家买卖,如今有人敢去抢慕容家的生意,这倒让李廷栋有些意外。
“岂止是抢我的生意,简直就是在砸我的饭碗,有人打着给钦差大臣送粮的名义大肆的在往淮北运送钱粮,若是大人觉得当日咱们的约定已经不作数了,那剩下的粮食我慕容家也就不再供应了。”
按照当日约定,慕容燕付出粮食换取市场,但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运送完毕的,况且洪承畴率军北上,每日所需粮草不是一个小数目,李廷栋若离开了慕容家强大的运输网,根本不可能保证洪承畴大军粮食的供应。
正是有了如此多的反制手段,慕容燕才敢如此硬气的来找李廷栋理论。
“看来慕容公子不是来找我叙旧,而是来兴师问罪来了。”李廷栋见慕容燕因为情绪颇为颇为激动,正气鼓鼓的盯着自己等自己一个答复,当下缓和气氛道。
“问罪可不敢当,只是人无信不利,大人乃是堂堂天子门生朝廷命官,不会失信于我这草民吧?”见李廷栋一脸不上紧的样子,慕容燕心里这气更不打一处来,嘴里的语气也重了几分。
“天地良心,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为灾民安置的事情操心,哪里有心思去挖你慕容公子的墙角啊,我敢保证这人手里拿的命令绝对不是真的。”李廷栋见慕容燕因为愤怒嘴角翘起一个让人着迷的弧度,赶紧守住心神向他解释道。
“当真不是你这里出的?”慕容燕也觉得李廷栋不会干这种食言而肥的勾当,只是今日见着这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李廷栋,慕容燕心里仿佛有股压不住的火,语气也难免冲了一些。
“我敢保证,绝无这种可能。”李廷栋保证完对慕容燕继续问道:“敢问是何方神圣敢冒用钦差大臣的名义?”
“还能有谁,就是松江府徐家那小子,仗着自己是首辅之后一向不守生意场上的规矩,如今见淮北有利可图,也有样学样运了七八万石粮食,想到淮北来分一杯羹。”慕容燕见李廷栋如此保证,当下也就信了他的话,毕竟这协议一旦散伙,双方都得不到好处。
“可是前首辅徐阶的后人?”松江府出的明朝首辅,李廷栋没记错的应该就是嘉靖朝的徐阶,可是徐阶都已经故去快一百年了,难不成他徐阶的余荫还能绵延百年不成?
“正是,徐家后人仗着徐阶留下的田产金银,经过这百年的经营,就算在江南也是数得着的富商,如今这徐家的二公子一向不守商场的规矩,但凡是见着有利可图的生意都要插上一脚。”看来慕容燕对这个徐家二公子印象可不太好,不过也难怪慕容燕不待见这徐家二公子,两人都是江南富商子弟,在商场上也交手过多次,慕容燕可没能在对方身上占到便宜,对这人的印象当然不佳了。
“既然这小子是假传旨意,还望李大人尽快将这人的货物钱粮赶出淮北。”慕容燕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想独享整个淮北市场,如今既然知晓李廷栋对此事并不知情,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说这徐家二公子运了七八万石粮食到淮北?”李廷栋并未直接答复慕容燕,反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大人是想?”慕容燕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内心一阵欣喜,如此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多。
“送上嘴边的肥肉,不吃那就太可惜了不是?”李廷栋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