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粮食,淮北这十万百姓算是有了活路,不管这粮食是买来的还是讹来的,总而言之有了这批粮食,在夏收之前,淮北百姓的口粮不用操心了。
不过这批粮食到底来路不正,为了避免留下后遗症,李廷栋特意向洪承畴去信,将此事的原委向他详述,届时即便徐绍把官司打到洪承畴那里,只要洪承畴有意维护,这口水仗拖上三五个月,等夏粮下来以后再还他徐绍七八万石粮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洪承畴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莫说一个百年前的首辅,就算是当今的首辅温体仁,也得让他洪承畴三分,七八万石粮食他洪承畴还不放在眼里。
洪承畴在信中除了让李廷栋安心处置淮北百姓外,还要做好准备北上宿州迎接圣旨。
原来洪承畴已经在宿州西面的黄口镇截住了高迎祥和李自成所部,在山东巡抚朱大典及其他两位总兵的配合下,围歼了高李大部人马,高迎祥和李自成仅剩三千余骑逃入河南,洪承畴取得了自龙亢镇大捷之后的又一次大胜。
洪承畴已经将此次的有功之臣登记造册上报朝廷,不日就有封赏下来。
李廷栋作为太和县令生擒贼首九条龙,后又作为粮草转运使保证了十余万大军的粮仓供应,两件大功足以让他加官进爵,故而洪承畴让他处理完俘虏安置的事情后尽快北上,以便领旨谢恩。
收到回信后的李廷栋不敢耽搁,给陈庄交代了接下来的额安置工作后,带了几十个亲兵立即北上宿州准备接旨。
春分时节,淮北淫雨霏霏,官道上面积水严重,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一支骑兵队伍沿着官道快速行进着,马蹄隆隆,踏碎了满地的水洼,直冲北边而去。
这队人马是李廷栋和他的亲兵,交代完事情后,李廷栋不敢耽搁立即启程直奔宿州而去,可惜天公不作美,李廷栋一行人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绵绵细雨,可朝廷的旨意说到就到,李廷栋一行人顾不得天空中的细雨,购置了雨具后一行人马又不停蹄的继续赶路。
没成想这雨越下越大,道路上积水严重,李廷栋只得吩咐骑术最好的铁牛在前面领路,而自己则带领亲兵在后跟随。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李廷栋虽是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却没有诗人的好兴致,座下的乌云盖雪也被这糟糕的天气折腾的够呛,不时打着响鼻仿佛在抗议为何要在这大雨天出门。
“大人,前方有个小村子,不如在里面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走吧。”赶了一上午的路,一行人是人困马乏,铁牛见不远处有个小小村落,当下止马问道。
“那就在前面那个村子吃午饭吧。”临近中午,李廷栋也觉得肚中实在饥渴,当下同意了铁牛得提议。
村子不大,寥寥十几栋草屋,这种村子在淮北再平常不过,可当李廷栋进到村庄后这才发现了些许异常,因为整个村子太安静了,既不闻鸡鸣更听不到犬叫,就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天下动乱,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底层百姓,李廷栋让他们找了个还算完整的屋子,准备埋锅造饭。
李廷栋实在受不了那咯牙的烧饼,此番出来特意吩咐随行亲兵每人带上一袋大米,算是这一路上的口粮。
待进村之后,一行人分为三队,一队警戒负责安全,闯贼的大部队虽然已经被击溃,可留下了多如牛毛的土匪,万一有不长眼的家伙打李廷栋这一行人的主意,那可就麻烦大了。其余两队人马则分别负责喂养马匹和准备伙食。
虽然已经过了春分,可这天气依旧寒冷,特别是一行人冒雨赶路,身上难免被雨水侵袭,刚才在马上奔波尚不觉得,这一停下来李廷栋难免有些寒意。
好在火堆立马生了起来,李廷栋解开身上的大氅放在火堆边烘干,自己则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
亲兵们解开身上的布袋,倒出大米就在屋外的雨水淘洗干净后,放在火堆上开始准备起今日的午餐来。等到锅中汁水稍歇,又将洗净的腊肉切片,一块块均匀的码在锅中,一锅简易的锅仔饭就算出炉了。
随着锅底大火的加热,米香夹杂着肉香开始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勾起了李廷栋肚里的馋虫,雨天赶路不光消耗人的体力,更消磨着人的精神,一锅香喷喷的腊肉锅仔饭足以驱散这一路的疲惫。
“谁?出来。”
饭香正浓,就在众人正要开锅之时,屋角内传来一声异响,正在周围警戒的亲兵听到这声异响后,纷纷拔出腰刀围了上去。
亲兵们搬开屋角的柴草,发现了一个洞口,洞口内乌黑一片,亲兵们不敢冒险下去一探究竟,铁牛只得对洞内大吼道:“里面的人出来,要不然我可就要放火了。”
洞内的人被铁牛这么一吼,只得老老实实的爬了出来,只是洞内的人刚一出来,就让屋内的众人大感意外,
李廷栋被四五个亲兵团团围住,生怕洞内出来的人对他不利,可透过人墙的缝隙,李廷栋见洞内并没有走出传说中的刺客,而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老人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爬出洞来。
那老人爬出洞外见众人个个都手持长刀,当下双膝跪地对众人求饶道:“各位大王,屋里已经实在没有粮食了,要抓你们就抓了我走吧,求你们发发善心,放过这几个孩子。”
李廷栋心头一酸,看来这老人是把自己这伙人当成乱匪了,闯贼过境,百姓十不存一,看来此言不虚啊。
“老人家,快快请起,我们不是匪人而是朝廷的人。”李廷栋拨开身前的亲兵,走上前去一把扶起跪倒在地的老人家。
“朝廷的人?”老人家将信将疑的问道。
“本官乃是太和知县,路过贵村进来歇歇脚,打扰老人家了。”李廷栋和蔼道。
“不打扰,不打扰。”这老人家并没有因为李廷栋的语气和善而放下心中的恐慌,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有些官军的行径可不比乱匪好多少。
两个小孩子躲在老人家的身后,怯生生望着锅内的米饭不时吞咽口水,看来饥饿让这两个小孩子暂时忘记了恐惧,李廷栋当下对铁牛吩咐道:“把刀都收起来,另外再给这三人一人来一碗米饭。”
“老人家,吃吧。”李廷栋指着地上的三碗米饭说道。
“还不快多谢大老爷。”那老人家见自己的两个孙子就要开吃,立即按住他们给李廷栋磕了几个响头。尔后这才端起米饭大口的吞咽起来。
“老人家,慢些吃,米饭还有的是。”李廷栋见这三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生怕他们吃的太快给活活憋死,当下小心提醒道。
一个老人,两个小孩,每人吃了两大碗米饭后方才放下碗筷,见三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李廷栋这才开始询问起村子里面的事情来。
原来这个小村庄名叫双堆集,原本也有十几户人家,先是乱匪过境,将村内的粮食和妇女掠夺一空,后来又是官兵路过,将村子里所有青壮劳力系数抓去充当劳力,整个村子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其余人家实在熬不过纷纷逃荒去了,可这老人家想着自己的儿子虽然被官兵抓去充当劳力,总还有回来的可能,这才带着两个孙子躲进屋内的洞穴之内。
今日见有外人进村,老人家又带着自己的两个孙子躲进洞穴。可两个小孙子因为多日未曾进食,被那诱人的饭香一激,忍不住在洞内咳嗽一声,这才被李廷栋等人发现。
老人家的一番话语让李廷栋默认不语,双堆集的惨剧不过是这场战争的一个缩影,此时此刻,整个淮北恐怕有无数个村子在演绎着家破人亡的惨剧。
“铁牛,咱们还有多少粮食?”李廷栋转头对铁牛问道。
“咱们出发时每人带了三十斤,如今每人还有二十斤左右。”铁牛见李廷栋问起,立即如实回答道。
“给这老人家凑出两百斤粮食出来。”李廷栋带了二十个亲兵,每人三十斤那就是六百斤粮食,如今路程过半才消耗了两百斤粮食,这么一算估计到达宿州还能剩下个两百斤粮食,李廷栋索性就将这剩余的粮食统统留给这祖孙三人。
铁牛听的李廷栋吩咐立即召集众亲兵,估摸着凑足了两百斤粮食送到老人家面前。
众亲兵都是当日李廷栋从南逃的灾民中征募而来,他们太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见到这祖孙三人的惨状,不由得想起当日自己南逃时的场景,对于李廷栋赠粮之举,众亲兵也是由衷的敬佩。
那老人家见李廷栋如此大方,不光给他们吃了一顿饱饭,还留给他们两百斤粮食,自古只有官兵征粮抢粮何曾有过官兵赠粮的道理,故而粮食就在眼前,可老人家却不敢上前受领。
“老人家,匆匆而来不曾多带粮食,这两百斤粮食你就放心大胆的留下,好好养大你这两个孙子。”李廷栋笑着说道。
“小老儿多谢大老爷救命之恩,以后必定日日给老爷求福,愿大老爷长命百岁。”老人家见李廷栋说的情真意切,当下拉着自己的两个孙子给李廷栋磕了三个响头。
李廷栋扶起跪倒在地的老人,尔后用过午饭后这才整顿马匹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