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连年干旱,养活不了这么多百姓,灾民们无地取食纷纷南逃,大人何不顺水推舟,沿着百姓南逃的路线,让各地督抚在临近西北的各州县设置灾民安置点,专门收拢南逃的灾民。”李廷栋立即解释道。
“可这粮食依旧没有着落啊。”洪承畴始终抓着问题得最关键的点,粮食就是解决所有问题得关键。
“大人听我细细说来,此前我在太和为了安置灾民用过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就是将这些灾民集中收拢起来,让这些灾民出卖劳动力换取一定的食物,我觉得此法用在今日的赈灾再合适不过。只要操作得当,西北的灾民完全可以被临近州县给消化,灾民一旦分散到临近各州县,相当于将赈灾的压力也分解到地方。”李廷栋见洪承畴听得认真,立即继续说道:“当然朝廷也不能光让这些州县白白出力,对于这些地方的百姓可适当减免一些赋税,对于这些地方的官员,特别是赈灾得力的官员,朝廷可表彰提拔。”
既然压力的总量无法改变,那只能增大接触面积,接触面积越大,那单位面积内受到的压强也就越小,李廷栋当年的物理成绩不差,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
如今西北有五百万的灾民,若是由中枢统一赈灾,那光这赈济粮就能把这大明朝廷拖垮,但若是把这五百万的灾民分散到临近西北的数十州县,每县平摊下来也就数万灾民,那压力就小多了。
“如果将整个西北比作一口池塘,那这几个闯贼头目就是几条滑不留手的鲶鱼,大人每次想抓他们,他们都靠着池塘水的掩护溜之大吉。既然如此,我们就将整个西北的水抽干,让这些贼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要没了池塘水的掩护,大人想擒杀这几个贼人易如反掌。”李廷栋最后总结道。
“廷栋的一番话倒也有几番道理。”听完李廷栋最后的阐述,洪承畴这才恍然大悟,不禁点头称赞道。
“此法事关剿匪国策,我不敢专断,不过此法确可一试,我会将此法的利弊呈报皇上,让皇上定夺。”洪承畴虽然觉得此法大有可行之处,一旦施行必然大大缓解眼前的困境,可事关重大纵使他这个五省总督也不敢轻易下决断,只得对李廷栋如此回答道。
“下官明白。”李廷栋知道事关整个剿匪路线的调整,只有紫禁城内的崇祯才有权利拍最后的这个板。
洪承畴知道李廷栋胸中素有沟壑,可今日的一番话还是让洪承畴对他刮目相看,思人之未思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更难得是思而有所得,洪承畴转身洪承畴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递给了身旁的李廷栋后说道:“廷栋,你这个兵备道回去之后就要走马上任了,听说你练兵有一套,刚好我这里也有这些年留下的一点行军打仗的经验心得,你拿回去可以对照一二,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李廷栋接过之后发现书本内密密麻麻的用小楷记下的笔记,看得出来这本兵书乃是洪承畴经常翻阅之物,洪承畴自崇祯二年带兵以来,常年在外统领大军行军打仗,这些笔记都是他对行军打仗的一些心得,对他人来说可能不值一钱,可对李廷栋来说却是价比千金。
“大人厚爱,下官实不敢当。”李廷栋受宠若惊的回答道。
“好好收着,回去之后可多多翻阅,这都是我这些年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洪承畴立即上前拍了拍李廷栋的肩膀,尔后一脸和蔼的教导道:“如今这个世道想干事的人不多,而想干事又能干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不过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就是这其中一人。”
“廷栋,你我既食君禄当忠君事,如今这世道你也看到了,外有建奴虎视眈眈内有流贼祸国殃民,内忧外患之下乱象已现,非一人一时能平定,我向朝廷举荐你,非为私利只有公心,因为我知道只有更多如你这般的年轻官员成长起来,才有可能平定这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洪承畴说道此处不禁有些动情,战场搏杀已近十年,头上华发早生,要是早有李廷栋所提之法,这西北的局势恐怕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大人教诲下官绝不敢忘,回去之后当仔细研读,定不负大人赠书之情。”李廷栋见洪承畴说的如此情深意切,当即感激涕零道。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时候不早了,咱们一起吃个晚饭。”洪承畴见李廷栋答应的干脆,也就不再啰嗦,两人在这签押房内聊了快一个下午,眼见天色已晚,洪承畴对李廷栋邀请道。
“好,那我就沾沾大人的光。”李廷栋起身答应道。
两人来到饭厅,钦差行辕的随从早就备好了晚宴,洪承畴并没有让其他人作陪,整个饭厅内也只有他们二人用饭。
洪承畴乃是福建泉州人士,一向喜食甜鲜,不喜辛辣,可难得的是今日在餐桌上特意准备了几道地道的江西菜,看来是特意为李廷栋所准备的。
“廷栋,可还合你的口味?”洪承畴见李廷栋品尝过特意准备的江西菜后,笑着询问道。
“自去年离家后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地道的江西菜,一时间还真有些怀念家中父母了。”不得不说洪承畴想的太周到了,李廷栋口腔里回味着家乡特有血鸭的味道,一时间还真有些多愁善感。
“哦!廷栋家中父母可都还安好?”洪承畴夹起一块闽南特产鳗鱼鲞后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关切道。
“母亲身体还算安康,父亲年老体衰,每到秋冬就犯咳嗽。”根据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李廷栋低声回答道。
“这样啊。”洪承畴略加思索,叫过下人低声吩咐一番。
不消片刻,就有人将一个礼盒放到洪承畴手边,洪承畴拿过礼盒后递给一旁的李廷栋说道:“这些年建奴在关外闹的凶,好的山参进不来,这还是我在山西任三边总督的时候底下人孝敬的,你给老大人捎回去,每日煎服可有奇效。”
“长者赐,不敢辞,那我就替家父多谢大人赠药。”洪承畴一番心意,李廷栋自然不敢推辞,谢过之后躬身接过药盒。
“你我皆为了却君王天下事常年在外奔波,对家中父母难免有所疏忽,这参你安心收着,吃着有用可来书信,让底下人再去想办法就是。”洪承畴挥手示意道。
看着手里的山参,品着熟悉的饭菜,李廷栋不禁感叹: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厉害。如沐春风,心悦诚服,以前还以为是句恭维话,可今日与洪承畴这么一打交道,李廷栋方才觉得此言不虚。
如果自己不是有着四百年后的记忆,此时此刻的李廷栋就快跪倒在地高唱征服了。
因为洪承畴实在太过完美了,军事上他杀伐决断、料敌先机,生活中又雅量非常,宽宏大度,更难得的是他还如此的提携晚辈、为国储才,一心为这天下操心劳神。如此人物莫说在这大明,就算是放在四百年后的华夏也是顶尖人物。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和蔼的老人,李廷栋怎么也不能把他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兵败投敌,甘为满清鹰犬的大汉奸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那段记忆太过深刻,李廷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
忠臣和汉奸的画面在李廷栋的脑海中来回闪现,李廷栋弄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洪承畴,要说忠,恐怕这朝廷内的大小官员没几个人能忠的过洪承畴。
崇祯二年,贼首王左桂等人作乱,总督杨鹤手下无将可派,洪承畴当即以文官身份领兵出征,于韩城大破贼军当场斩杀了数百人,此后更是一路带兵直追,将为祸北方的闯贼杀的的丢盔卸甲,闻洪色变。
可要说奸,这天底下恐怕没人能奸的过他洪承畴,不出十年洪承畴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松山兵败后投降满清,就是在他的建议下,满清才挥师入关最后夺了这万里河山。
李廷栋的脑海中百转千回,这顿饭吃的可着实不轻松,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李廷栋这才提着洪承畴送给自己的礼物打道回府。
“东翁,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当得起你如此器重吗?”洪承畴将李廷栋送到二门门口,看着李廷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洪承畴身旁的一位谋士不解的问道。
“小小的五品官员?这个小小的五品官可不止羞煞多少朝廷的大员。”洪承畴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内堂,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和蔼,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肃杀。
“此人能得东翁如此高的评价?”那幕僚未曾参与刚才的谈话,对于洪承畴如此器重李廷栋,依旧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洪承畴自诩人杰,寻常人难以入他法眼,普通官员能让洪承畴起身相送已经是诚惶诚恐,可今日为送李廷栋竟然来到了二门,这份礼遇可不多见。
“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朝堂内必然会有此人的一席之地。”洪承畴预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