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坦啊。”
李廷栋是昨日晚上回的太和,为了能早日赶回太和县衙,从宿州回太和,将近四百里的路程,李廷栋一路疾驰,仅仅花了四五日的功夫就赶回县衙,只是快则快矣,可连日的奔波都快把李廷栋给累散架了。
昨日深夜,回到县衙的李廷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惊动诸人,见柳如是所住的西厢房并无烛光,想必佳人也早已入睡,李廷栋不忍心深夜打扰柳如是的睡眠,只是让小六子给自己铺床叠被。兴许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李廷栋是沾枕头就着,一夜无梦直睡到天明方才醒来。起床之后的李廷栋闻着窗外飘来的阵阵花香,只觉得浑身舒畅,这才有了刚才那句感慨。
门外的小六子听到李廷栋起床的动静,赶忙让人端了热水进来给李廷栋洗漱,这些时日一直在外忙于军务,李廷栋都没好好拾掇一下自己,满脸风霜的李廷栋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十足的一个糙老爷们。
梳洗完毕后,李廷栋不经意间看到了案桌上的那个药盒。
这药盒里装的正是前几日洪承畴送给自己的老山参,兴许是融合了这个时代的记忆,李廷栋对远在江西老家的双亲有种天然的思念之情,平日里睡觉也曾梦回故乡,想起远在江西的父母及亲人。
自从去年离开老家远赴京城参加科举,自己就一直未曾回去过,这半年来由于脑海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李廷栋也抽不出空来给家里报个平安,此时大战已歇,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人去江西跑一趟,一来算是给家中的二老报个平安,让两位老人放心,二来也可将这盒老山参捎回去。
“六子,我想让你出趟远门,你看如何?”李廷栋对着小六子试探着问道。
小六子是自己的同乡,熟门熟路,此去江西没有人比他再合适了。
“公子,你说。”小六子听完一愣,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歇,如今天下动乱出远门可不是件好差事,在这个没有飞机没有高铁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有得时代,仅仅凭借两条腿长途跋涉此间辛苦可见一斑,更何况还要面对路上的风餐露宿和多如牛毛的乱匪,稍不小心把命丢在路上也是常事,不过虽然心中忐忑,可李廷栋已然发话,小六子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我自去年离家还未给家中报个平安,我想让你替我回江西一趟,一来看看我家中父母,二来也帮我捎点东西回去,当然你也可以顺便回家看看,你看如何?”李廷栋吩咐道。
“小的一定帮公子把东西带到。”小六子闻言不禁面露喜色,赶紧答应道。
原来自三年前小六子离家前往京城,一直待在京城的江西会馆未曾回家看看,这次李廷栋派他回江西,哪怕明知路上艰苦,小六子依旧喜不自禁,毕竟如今跟着李廷栋当差,小六子也算半个公家人,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小六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好好风光风光。
“那就好,你这几日准备一下,出发前告诉我一声,记得将这盒老山参捎给我父亲。”李廷栋指着案桌上的药盒吩咐道。
梳洗完毕,李廷栋起身穿上早已备好的襕衫,冬去春来,大地回暖,李廷栋今日正好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衣。
穿戴整齐后的李廷栋对着铜镜看了看,这才发现铜镜内的自己纵使换上读书人衣服,可终究没有了读书人的那份儒雅,战场的磨砺让李廷栋整个人的气质大变,原本就不多的几分书生气如今更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锐气。
“走吧,前面吃早饭去。”李廷栋一甩衣袖大步往前走去,既然这儒雅学不来,索性就不学了,顺其自然不也挺好的嘛。
前厅里,柳如是早已经等候多时,今早听得李廷栋回来,柳如是恨不得立即飞奔至李廷栋的屋内,和他聊一聊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切,看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柳如是又怕自己去的太早打扰了李廷栋的休息。更何况两人虽然两情相悦,可毕竟没有三媒六聘,没有见过高堂拜过天地,为了不被人看轻,柳如是纵使心中想极了李廷栋,可也只是在客厅内等候而已。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自从上次分别,两人已经有将近一月未见,心中的思念更是难以抑制,刚到门口的李廷栋见到那个熟悉的倩影立于桌旁,立即快步上前。
“如是,委屈你了。”李廷栋一把上前,将佳人搂入怀中,自己这一出去将近一个月,音信全无,若搁到四百年后的那个时代,这事可就真的大发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终日虚度于闺房之中,七郎为国征战,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委屈。”柳如是没想到李廷栋会如此豪放,就在这花厅之内将自己拥入怀中,可一旦感受到了李廷栋那胸膛中的温暖,柳如是便舍不得挣脱出来,能在这胸膛中多呆一会,也可解一解这一个月来的相思之苦,此时此刻,一切的礼法约束都统统见鬼去吧。
“封侯非我愿,但愿四海平,我只愿这世道早日太平,我也能与你长相厮守,到时候咱们每日抚琴品茶,岂不快哉。”李廷栋一脸憧憬的说道。
“好,等到来日天下太平,我们就去西湖边上筑庐常住。”柳如是听得李廷栋描述,也是心向往之。
“面来了。”
正在两人相拥之时,门外传红拂姑姑的声音,柳如是被这声音一惊,当即从李廷栋怀中挣脱而出,原来红拂姑姑一大早起来,听得李廷栋已经回衙,吩咐底下人给李廷栋下了一碗面条,算是给李廷栋接风洗尘。
“有劳姑姑了,实在愧不敢当。”李廷栋接过面条后对红拂姑姑感激道。
“那以后就对我们如是好一点,可别欺负她,要不然我这个当姑姑的可不依。”红拂姑姑快人快语,立即调侃道。
“一定一定。”李廷栋闻言立即答应道。
李廷栋用筷子挑开面条,发现底下还埋了个荷包蛋,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口齿盈香,吃一口面条,更是鲜香扑鼻,让人回味无穷。军中吃食一向以饱腹为主,李廷栋何曾吃过如此之香的早餐,当即三下五除二将碗中的面条扫荡干净。
李廷栋的面刚一吃完,吴为就从屋外匆匆而回,这几日正是春耕农忙时节,吴为正在基层督促农桑,在李廷栋不在太和期间吴为这个师爷很大程度上行使了知县的权力,今日听的李廷栋已然回到太和,吴为这才匆忙赶回县衙。
“先生辛苦了。”李廷栋看到吴为一脸风霜,赶忙起身迎接道。
“些许杂事,当不得辛苦二字,倒是大人这段时日在外奔波,是真的辛苦了。”吴为听的李廷栋关切之语,心中的那丝辛苦也早已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哈哈,咱们就别在这互相恭维了,快坐。”李廷栋赶紧让吴为坐下,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两人正要商议一番。
柳如是和红拂姑姑见状也只能相视一笑,知道这两人一旦谈起公事那肯定没完没了,聪明的女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男人,当下两人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
见屋内再无其他人,李廷栋当即把宿州封赏的事宜向吴为一一详述,除了自己的任命之外自然也包括了种种不如意之处。
“大人有皇命在身,倒也不怕那朱大典故意打压,况且颍州亳州为凤阳之藩篱,若中原有变大人必首当其冲,那朱大典为人贪则贪矣,可能升次高位必然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只要他不过分搜刮颍州亳州的钱财,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人不妨对他敬而远之。”吴为听到朱大典担任漕运总督并巡抚江北四府后,脸色一紧,思虑片刻之后对李廷栋建议道。
“敬而远之!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李廷栋点头称是,朱大典身为朝廷重臣主政江南,李廷栋如今这个小小五品,还不足以去撼动这颗参天大树。
况且官场之上从来没有什么快意恩仇,只要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核心利益,妥协和让步是每一个官员必然要经历的事情,与其最后搞得自己头破血流下不来台,倒不如按下性子,踏踏实实的干点实事。
当然若是那朱大典贪得无厌、不顾大局,将颍州和亳州视为搜刮钱财之地,李廷栋就算位卑言轻,也要奋力一搏,从那朱大典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至于对武将们的封赏,与其说是文官集团的故意打压,倒不如说是当即圣上的帝王心术罢了,洪承畴如今已经位极人臣,赏无可赏,升无可升,若皇上不压一压,日后再立新功恐怕朝廷只能赏他三尺白绫了。况且洪承畴如今身为五省总督,北方数省兵马皆受他节制,若他手下的武将们还和他同心同德,恐怕不光朝廷内的文官们睡不着,就连当今圣上也会坐立不安。”吴为略加思索就明白这其中的帝王驭下之道。
李廷栋被吴为这一点拨,立即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其实崇祯和朝廷内的各位大人肯定知道让洪承畴活捉高迎祥、张献忠和李自成这几个贼首有些不切实际,但这命令却不得不下,一来为了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闯贼这次占中都焚皇陵,若朝廷不作出强硬姿态,朝廷的颜面何存?二来也算是给洪承畴一个警告,只要洪承畴完不成任务,朝廷就有了惩罚的由头。
“逢次乱世,正该上下一心共度难关,如今闯贼未灭反倒先算计自家统兵将帅,岂不让将帅寒心嘛?”李廷栋想通之后不禁拍案感叹道。
“皇权至高无上,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有一丝威胁,地方上的统兵大将能力越强,皇上对他的顾忌也就越深,大人如今只是五品官,皇上自然对你封赏丰厚,因为皇上知道你不会对皇权产生任何威胁,可一旦大人来日位高权重,皇上对你的猜忌和提防也就随之而来。”吴为的一番话揭开了君臣和谐的面纱,哪里有什么君臣一心哪里有什么上下同德,不过是彻彻底底的利用罢了。
“其实朝廷让大人担任淮北兵备道,未尝没有制约平衡朱大典的意思,朱大典身兼漕运总督和凤阳巡抚两个职位,位高权重天下侧目,可大人身为淮西兵备道,虽是一五品官可却又有颍州亳州的军政大权,这就好比在朱大典的势力范围内扎下一根钉子,让朱大典感觉芒刺在背不敢对朝廷有异心。”吴为现实而冷血的分析道。
“我明白先生所说的敬而远之的意思了。”李廷栋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吴为的一番心思,若是李廷栋与朱大典一团和气,反倒让北京城内的崇祯心怀不满。
敬而远之,敬指的是与朱大典协力剿匪,保证整个江南的稳定。远则是与朱大典保持距离,一旦发现朱大典的不臣之心,李廷栋要立即上书朝廷,让朝廷及早做出决策。
“大人明白就好,不过朱大典此人贪腐成性,爱财如命,若说他鱼肉百姓搜刮钱财尚有几分可能,可说他结交匪类,有不臣之心倒真是高看他了。”吴为最后总结道。
“好了,只要他不把手伸太长了,我也不愿管他那些烂事。”李廷栋此刻也想明白了,天底下的贪官多了去了,自己这个小小五品就算有心,难道还能将这些贪官全部整治了不成,不如好好经营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给这淮北百姓多几天太平日子来的实在。
“大人所言在理,为今之计只有先壮大实力,至于这天下不平事,待来日大人执掌天下再考虑不迟。”在没有一定实力之前贸然去改变规则,那不叫勇敢而是作死,吴为对李廷栋这种务实的做法也是点头称赞。
“执掌天下?看来先生对我期待不小啊。”李廷栋闻言忍俊不禁道。
“大人胸中沟壑实非常人所比,况且如今天下动乱,所谓沧海横流防线英雄本色,大人乃世之英雄,定会早日登上高位一展胸中抱负。”吴为立即恭维道。
“哈哈,别人这样说我,我定会以为是拍马屁,不赏他一百军棍就算客气,可若是先生这样说,我当以此为目标,时时鞭策不敢有丝毫懈怠。”李廷栋半真半假的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