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栋与柳如是用过晚饭之后,顾不得休息,当即命人通知吴为来书房议事。
“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李廷栋回衙的消息吴为早就知晓,只是天色已完,准备明日一早再向李廷栋汇报,没想到这大晚上的李廷栋就将他喊过来议事。
“就这催缴赋税的文书,先生看过了吗?”李廷栋虽然在柳如是面前故作轻松,可此事关乎淮北百姓,李廷栋是丝毫不敢大意,如果这事没个结果,恐怕今晚李廷栋都睡不着了。
“看过了,此事我本想明日与大人细说,不想大人今日就叫我过来了,大人若是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两个字----截留。”吴为坐下后对李廷栋回道。
“截留?恐怕这回朝廷不会同意吧?”李廷栋没想到吴为的回答如此简单直接,这可与以往吴为的建议大相庭径啊。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大人就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建议了。”吴为一开始接到这份文书之时也大感意外,这个时候朝廷根本没理由下发这样的旨意啊,吴为当即向自己的好友去信,经好友介绍他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
凤阳的祖坟被焚之后,朝廷脸面尽失,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崇祯杀了凤阳巡抚、漕运总督杨一鹏,罢免了内阁成员王应熊,之后更是向天下发罪己诏,算是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崇祯这罪己诏都下了,百官自然要表示一下,虽然这些高官们舍不得去死,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但就是这表面文章还出了一桩大事。
罪己诏下发后不久,侍读倪元璐上书朝廷,说此次凤阳之变,正是由于朝廷对江南百姓盘剥日甚,导致江南无地非兵,无民非贼,刀剑多于牛犊,阡陌决为战场。
朝廷如果要避免凤阳之变的惨剧再次发生,当免除江南崇祯七年之前的所有拖欠赋税,与民休息,百姓感念朝廷恩德,一旦闯贼再犯江南,百姓自当奋力抵抗,以保皇上祖宗陵寝不受侵扰。
倪元璐的奏章一上,百官群情沸腾,接着给事中刘含辉又上书朝廷,请朝廷免除陕西崇祯八年之前的所有拖欠赋税。
“这倪元璐我知道是浙江人士,这刘含辉是陕西人吧?”吴为的话还未说完,李廷栋看似突兀的问了一句。
“不错,陕西三台人士。”吴为显然已经知道李廷栋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了,当即无奈的回答道。
“那这两人着实该杀。”李廷栋幽幽的说道。
表面看来,这两人上书朝廷为民请命,为君王分忧,其实背地里实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倪元璐说朝廷盘剥日甚,江南百姓苦不堪言,走投无路之下纷纷投敌才导致此次的凤阳之变,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可倒也不算假话。
可此人说要避免凤阳之变再次重演,最好是减免整个江南的赋税,百姓安居乐业,闯贼胆敢再犯百姓必然自发抵抗。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减免拖欠的赋税,然后由百姓自发抵抗反贼,如果就这样能击退闯贼,那要这天下的军队何用?
当然退一万步讲,按照倪元璐的说法,减免赋税就可抵御闯贼,可崇祯皇帝的祖坟是在凤阳,要防止闯贼冒犯崇祯的祖坟,减免凤阳百姓的赋税即可,何必要整个江南的赋税都不收了?
倪元璐会上这么一篇看似大公无私的奏章,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浙江人,而且是浙江的大族,说到底不过是一己私利而已。
同样陕西三台的刘含辉会接着上书朝廷,免除整个陕西的赋税,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所以李廷栋才会说这二人皆可杀。
“谁说不是呢?只顾家乡桑梓之情不顾国家大义,当真是该死。”吴为对李廷栋的说法很是认可。
“那皇上接到这两份奏章后如何处置?”李廷栋大概已经猜到为何朝廷会下严旨清查历年赋税了,不过还是想听吴为最后确认一下。
“皇上刚刚下了罪己诏,不好对这两封看似大义凛然的奏章发火,还对倪元璐大大嘉奖了一番,不过紧接着户部尚书侯恂就上书,说是国库空虚请求清查各地历年拖欠的赋税,并让各地衙门尽快清缴。”吴为接着说道。
“皇上应该很快就批准了吧?要不然这文书不会这么快就下发。”李廷栋指了指桌案上的文书问道。
“据说是当夜就批红了。”吴为笑了笑后回答道。
李廷栋这下知道吴为为何要用截留二字了,其实从崇祯对倪元璐的表现来看,他其实也知道这次凤阳百姓遭了兵灾,根本不可能缴纳赋税。
但倪元璐想借机免除整个江南拖欠的赋税,这是崇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江南富庶,朝廷七成赋税出自江南,北方各地百姓拖欠朝廷赋税可能是真的交不起,可江南的百姓不缴纳赋税很多都是故意拖欠。
而江南百姓敢如此胆大违抗朝廷法纪,很大原因是由于他们朝中有倪元璐这样的老乡,这些老乡抱团之后有个响当当的名字----东林党。
东林党人的根基在江南,自然对江南的百姓多加照顾,至于朝廷国库空虚,那可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崇祯知道倪元璐不怀好意,但因东林党人在朝廷势大,纵使是皇帝也不好彻底翻脸,只能由侯恂再上一个奏折,说是国库空虚,必须追缴各地州县拖欠的赋税。
转了一圈以后,主动权又回到了崇祯手里,对于如凤阳这样遭了兵灾的地方,即便最后完不成任务,崇祯大可斥责一番了事,可若是江南的官员敢拖欠赋税,那就准备迎接崇祯的怒火吧。
如今李廷栋担任淮北兵备道,整顿兵马防止闯贼侵扰皇陵,刚好借着练兵的由头向朝廷申请截留当年赋税以作军用。
淮北的赋税对朝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一旦关系到整个皇陵的安危,满朝公卿包括崇祯皇帝都不敢马虎。
皇陵被烧了一次还能说是大意,若被烧了第二次那朝廷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尽了,虽然现在大明朝廷也没多少脸面。
如此大的政治风险,崇祯皇帝不敢冒,满朝公卿更不敢冒,所以他断定即便李廷栋即便截留了淮北的赋税,崇祯也不会真的对他翻脸,反倒可能大大嘉奖一番。
倒是李廷栋守不好这个淮北门户,导致崇祯的祖坟再出了事,那就等着掉脑袋吧。
“黄河之水浊兮,长江之水清兮,可这长江泛滥也一样是祸国殃民啊。”李廷栋以前觉得说东林党人误国还有些夸大其词,今日一听果真是名不虚传。
“借正义之名行的却是这等龌蹉事,实在有辱清流二字。”吴为出身江南,对倪元璐这般的东林党人并不陌生,可今日之事实在是东林党人做的太过了。
仅仅是因为出身江南,就将江南半壁的利益凌驾于整个国家之上,说好听的这是缺少大局观,说难听点可就是祸国殃民了。
“算了,不说了,免得坏了你我的兴致,今日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议。”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李廷栋也不愿在此事上纠结。
“我记得洪承畴给大人来了一封信,应该在大人书案上,大人抽空可以看看。”临出门前,吴为对李廷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