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子青陪着鱼儿闲话了良久,无关风月的事,翻来覆去也只是为逗鱼儿欢颜。
鱼儿明白子青的一片苦心,所以即便自己乏得紧,实在懒得与人攀谈,但还是噙着满面的笑意,与她你来我往的伴着嘴。
倒不知是谁在哄着谁了。
晚些时候,子青欲留在北殿与鱼儿一并用了晚膳,鱼儿努着嘴笑了笑拒绝了她:“姐姐一日不见弘昼,思念得紧吧?”
子青连连摇头,却被鱼儿一把抓过了她腰间别着的荷包,从里头翻出一只沙白色的袜。
那袜子只有鱼儿半个手掌大小,一看就知是弘昼的用物。鱼儿将那袜子拿在手中冲子青晃了晃,打趣道:“若是不念着,三两句话便将手伸在那荷包里摸一摸是作甚?同在一个屋檐下,哪就委屈到要这般睹物思人了?”
鱼儿将袜子重新放入荷包内,仔细合了口子递还给子青:“我知道姐姐怕我郁结难舒,所以放下了诸事只愿陪着我。姐姐安心,我视毓泰为兄长,兄长去了,我自难过。再难过,也有个时限。我终究是王爷的妾,也终究与毓泰无半分血缘关系。再念着故人,我也不会让王爷为难。”
子青长舒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你能想明白这层意思就好。我就怕你一味顾着神殇,要王爷难堪了。”
送子青离房后折返归来时,佩玖已经备下了满桌子的吃食。
有鱼儿素来喜欢的卤鸽子,烧紫芋,但鱼儿却无甚胃口,坐在椅子上拨弄了几下冒着热气的菜肴,便说没胃口,让佩玖撤了去。
正要离座回寝殿,心来的婢女剪春却端了一盘西湖醋鱼上来。
她人未至,那味道已经从门外飘了进来。
想起从前在渔村时,日日除了食鱼肉再无旁的荤腥。毓泰也是变着法的烹煮令鱼儿下饭。
这一道西湖醋鱼毓泰也做过,不过就那么一次。
半碟子醋倒进去,烧的鱼儿胃痛,便成了二人之间的笑柄,往后数年,再未上过桌。
极力隐忍了一日,再瞧见那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醋鱼后,鱼儿心底的痛化成了一根尖锐锋利的刺,深深的扎进肉里,令她悲绝难堪。
佩玖将剪春拦在门外,低声训斥着:“糊涂东西,你端了什么东西来给主子?王爷吩咐了,这鱼肉往后半载都不得上主子的桌,你可是傻了?”
剪春唯唯诺诺着便要将那醋鱼端下去,鱼儿则道:“端进来罢,这会儿子闻着那醋味,倒觉着开胃。”
如此,佩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贴身伺候着鱼儿替她布菜。
满桌的佳肴,鱼儿就着米饭,独用了大半盘的醋鱼。
酸涩之味下了肚,喉间唯留苦。
“方才听你说,王爷交代半年不许鱼肉上桌?”鱼儿问。
佩玖点了点头,道:“许是怕你触景伤情吧。毕竟从前你和......”
说了一半的话,见鱼儿神思游历,便止住了。
晚些时候,伺候着鱼儿用了药,燃了寝殿的烛后,佩玖一瞧天色晚了,道:“这个时候了,王爷多半是被万岁爷留宿在了宫里,恐怕夜里不回来了。你身子才好,早些歇下吧?”
鱼儿抚摸着榻上的金丝软枕,摇了摇头:“在榻上躺了这许久,哪里还能轻易睡着呢?你下去歇着吧,我看一卷书,乏了便睡。”
佩玖知晓鱼儿是不愿有人在身边陪着,见她情绪也稳定了,这才诺声退下。
柜子里置着的书许久未动过了,其中一卷《西厢记》里头更是夹了胤禛的那几页手记。
若是早一些呢?
鱼儿暗暗自问。若是自己能早一些寻到毓泰说明缘由,那么今时今日的结局,会否变得不同?
只可惜开弓难有回头箭,一切事由皆命定,容不得半分追悔。
暖座黄梨木小几上的红烛双双对对,微风过,烛影一跳一跳的,晃得人影也跟着一并舞起来。说是看书,可鱼儿自也没那个心情。
便就望着这一对烛怔怔出神。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忽而烛影闪了一下,身后生出一团暗影来。
回过头,见胤禛身着石青色竹风暖袍,无声无息立在身后。
烛光漾在他脸上,温暖橙红。嘴角微微荡起的笑意更平添治愈,暖慰着鱼儿的心房。
见鱼儿醒了,胤禛并无过多的惊喜之色。他微微笑着,坐在了鱼儿的身旁,道:“你气色好多了,身上可还有不舒坦的地方?”
鱼儿摇一摇头,勉强笑道:“睡了一月若再不好,可不是要成了躲懒的猫儿。”
“还会打趣,想来无妨。”
胤禛这才轻轻揽鱼儿入怀,彼此寂静依偎了片刻,才听他开口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在旁人面前你不敢哭,如今无人,只对着我,想哭便痛快哭一场吧。”
鱼儿一怔,惊异之色流于眉眼。
旁人都觉着他会忌讳的事儿,又或是男子皆会忌讳的事儿,他为何会这般大度?
大度到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怀中为另一个男人哭丧?
鱼儿看他一眼,略有不解之意,缓声道:“王府里的闲言碎语那样传着,你当真未疑过我?”
胤禛神色俊朗而笃定,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女子,这世上所有人疑心你,我都不会疑心你半分。毓泰之事,我很抱歉。对于林家,对于他,甚至对于你,我都是有愧的。”
鱼儿眼圈微微一红,紧紧抱着胤禛,连连摇头:“你信我和毓泰清白,便够了。”
他抚摸这鱼儿的额发,轻声说:“你一早就知道了这事不是我所为,你一心想寻毓泰解释清楚这事,只可惜,慢了天意一步。而我呢?林家七十六口性命虽非我所害,但我到底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为了王府上下,我只能隐忍隆科多的罪事。说到底,是我欠了林家一个交代。”
鱼儿忙道:“你怎会知晓我一早知道这事儿?”
胤禛揽着鱼儿的双肩,直直望着她:“你昏迷的这段日子,我阅了手记,发现了缺损。我知道是你撕掉了那几页,要亲口向毓泰解释我的清白。你如此为着我,我如何还能怀疑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