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事儿,枉鱼儿还觉得自己瞒得极好。
她与胤禛道了歉意,取出夹在《西厢记》中的那几页手记递还给胤禛。
胤禛接过,信手搁在烛火上燃起,启开菱窗,将其抛到了庭院内。
灰褐色的灰烬,随风扬起,卷了漫天。
鱼儿默默片刻,凝声问道:“这是何意?”
“希望毓泰在天之灵,可以瞧见这手记,也能放下仇怨,自在轮回。”
鱼儿长长舒了一口气,握住胤禛的手道:“往后这世上,我最亲近之人便唯余你一个了。你得应下我,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必要护好自己的周全。我不能......不能再......”
胤禛食指轻轻放在鱼儿的唇间,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我唯一结发的妻子,我舍不得丢下你。”
烛火映得胤禛俊朗的面颊温润如白玉,连声音也柔成了一汪春水:“你也得护好自己,可明白?”
鱼儿点一点头,望着闪烁跳跃的烛芯,平静道:“我今日,杀了人。”
胤禛亦颔首,由着鱼儿继续说下去。
“你回府该知道了那事,是从前伺候在我房中的三芙,她向主子福晋出首我与毓泰有苟且之事。这事儿冲着我来,可闹开了,却要连累你的清誉,给王府抹黑。这样的构陷、污蔑、猜忌、怀疑实在太多,多到王府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是刺满了锋利的刃,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这样的风气,必得使了狠手段才能让他们吃住记性。所以今日,在三芙诬告我被戳穿后,我便狠下心来,杀一儆百,让王府的人日后都能收敛些。如此,你在前朝忙着,也不必为后院的事情烦忧了。”
“你不必与我说这许多。”胤禛含笑睇着鱼儿,语调轻缓道:“你觉得对,你就去做。我足够信任你,彼此之间,无需多费口舌。如今你最重要的事,便是快些养好身子。”
鱼儿望着他的双眼,满当的感动便要越过心尖儿从眸子里溢出来。
这世间易得的事太多了,唯难得便属人心。
得此良配,何求?
他软绵的唇贴了上来,鱼儿自然的迎合。
灭了烛,由着胤禛将自己抱到榻上温柔的缠绵。
云雨过后,他尚会疼惜的侧身抱住鱼儿,在她耳边细声说一句:“我吩咐了人将你的画像拟出,挨家挨户的去寻、去问。你是在渔村被毓泰救回来的,渔村离着京城并不算远,你的亲眷,很有可能就在城中。”
鱼儿侧过身来与他面面相觑,彼此微热的呼吸打在面上,安心至极。
“子青与我说过,若是你大费周章的去替我寻亲,那么京城的百姓便人人皆知我是个身份来路不明的女子。这般对你,实在不好。”
胤禛微笑,黯淡的夜色里,依稀可见他缓缓摇了摇头:“能让你欢喜,于我而言便是大好的之事。你莫要顾念太多,我答应过你,我能给你的,只会多,不会少。待你寻得了亲眷后,我便光明正大的再将你从你家中迎娶入王府,可好?”
鱼儿忍住眼中的泪,躺在胤禛的怀里,踏实乖巧的像一只玉洁的兔。
胤禛揽着她赤条光洁的身子,手指缓缓在她背上滑动着:“闲在王府多时你定觉着无聊,明日晨起,我许你离府去转转。带着佩玖,早些回来。”
鱼儿微一颔首,想起养在西子婶哪儿的弘历,心中纠结着是否该将弘历并未殒命的实情告诉胤禛。
她挣扎了须臾,正下定决心咬牙开口,却已然听见胤禛的呼吸渐沉,安枕了去。
再缓一缓吧。
缓到自己拿住了婧敏的痛脚,可以彻底制衡住婉贞时,再光明正大的将弘历迎回府,才不失为良策。
毕竟只有到那时,她才能保证弘历好好儿活着,护得胤禛孩子的周全。
当然,也包括日后自己和胤禛的孩子。
这一夜睡得极踏实,是被胤禛起身的动静吵醒的。
见鱼儿醒了,胤禛俯身在鱼儿的额头上浅吻了一记,道:“日头还早着,你再睡一会儿。”
鱼儿却不依,耷拉着惺忪睡眼起了榻,与胤禛一并回了正殿,伺候他换上朝服,目送他离府。
鸡鸣不绝,东方将白。晨起的春风拂在脸上也散了困意,鱼儿闲步回了自己房中,吩咐婢女们早早儿替她梳洗打扮着。
今儿个替她梳头的是青禾,她眼底布着的血丝与眼下挂着的乌青无一不在告诉诸人,昨夜对她来说,乃是无眠之夜。
晨起就听北殿的婢女抱怨,说昨夜里新挪来的那婢子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竟啼哭了整一夜,惹人厌烦。
青禾强撑着精神替鱼儿篦发,手下力道一时没个轻重,扯痛了鱼儿的头皮。
鱼儿还未发作,她已先吓得失了神,撂下牛角梳忙不迭跪地求恕道:“侧福晋恕罪,奴婢......奴婢笨手笨脚的,实在不配伺候在侧福晋身侧,还望侧福晋支了奴婢去当个洒扫婢子吧,免得留在北殿里碍着了您的眼。”
她倏然疯魔的举动惊着了一旁替鱼儿添妆更衣的婢女,众人皆含着满眼的好奇看着她。
鱼儿倩然笑着,扬手命众人停了手上活计,俯身下来将青禾搀扶起身,又关怀着替她掸去了膝盖上的浮灰,道:“你瞅瞅你,我又没说你,你害怕什么?我从前也是在王府当差的,要是这点儿小事儿都要招责招罚的,我哪里来的今日呢?”
“侧福晋,奴婢......”
“好了好了,不说了。”鱼儿对青禾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牛角梳重新递回她手中:“你梳你的,打起精神来就是了。我与你投缘,喜欢看你伺候在身边儿。从前我是格格的时候你也是伺候过我的,知道我脾性,极少与下人动怒,待你们也是个顶个的好。”
鱼儿笑着向她挑一挑眉,打趣道:“从前你在我这儿得的好儿还不多吗?只是你也知道,我最讨厌旁人欺我骗我,你既有缘能重新回来伺候我,可得先想清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没跟我交代清楚。”
青禾拿着牛角梳的手不停颤抖着,险些就能晃出影来。
鱼儿轻轻按住她的手稳了一把,和煦道:“没事儿,你慢慢想,不急。”说罢端坐镜前,望一眼铜镜中青禾的影:“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