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教室里还没有太多人,电扇在头顶咿咿呀呀晃荡地转,卷起的风柔顺地划过落灰的羽翼,隐没了笔尖和书页的簌响。时有拖沓或利落的脚步咣当撞向地面,桌椅磨蹭,人声靡靡。
“你前女友出事了。”
张世诚才从教室外回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在宋利圣身边坐下,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
“谁?”
宋利圣原本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地半睁着眼望向杜若邻的背影,被张世诚这么一戳,也清醒了些。
“还能是谁?”张世诚一瞪眼睛,满脸写着’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叹了口气“去医院看看吧,她吞药自杀了。”
“真的假的?”
“你忘了那天你对她说了什么了?她本来就和你分手以后神经兮兮的。”
张世诚摊了摊手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同情。
“不去看,看了她就更离不开我了,必须要让她一个人去经历。”
宋利圣犹豫了一瞬,便斩钉截铁道,转回了脑袋继续望着杜若邻笔直的脊背发呆,不再理会张世诚的叹息。
这些对话却全盘落在了杜若邻的耳中,听到“前女友”三字,杜若邻握着笔的手指蓦然收紧,注意力也全放在了身后。
那天在厕所后面,她看到了大叔和一个纠缠不清的女人争吵,大叔很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那个会不会就是大叔的前女友?她自杀?
当时杜若邻隔得远,没能看清女孩的全貌,只依稀捕捉到女孩逆光的侧脸,单薄而精致,白皙灵动,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起来跟大叔也很是登对。
杜若邻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要去看望一下大叔的前女友。
下午时,人民医院里。杜若邻问顾元灿打听到了这个地方,便偷偷请了个假找到这里。
所幸她服下的剂量不算太大,被送到医院也算及时,经过洗胃和治疗,女孩眼下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也清醒了过来,只是一双眼睛却没有半点光彩和感情,连杜若邻进来也不曾动一下,依旧呆呆看着天花板。
杜若邻找到病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白皙清瘦的女孩比自己之前看见更孱弱,苍白的阴影甚至爬上了她的唇,双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女孩单薄得就像一片脆弱的纸,毫无生机地落在那里,仿佛只要一用力,就会顷刻之间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四面是医院雪白的墙,床头绿色的卡片明晃晃写着病因和女孩的名字,红色醒目的床位号,挂在床边已经流逝了半袋的营养液顺着细细的导管,插进女孩手背的青筋。她那样瘦,手背的薄皮连骨骼的轮廓也勾勒清楚,盘络的青色血管凸起得有些恐怖。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外落在地面上,地面也是一片灰白。窗外是摇曳着浓密的油绿,一墙之隔,外头是灿烂明媚的可爱自然,里面是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白。
只有白色,吞噬了一切的白色。
杜若邻站在那里,喉咙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扼住,她感到自己又要流泪,赶紧扬起了头。在这一刻她的共情忽然被强烈地碾压和冲撞,那样苍白的女孩在她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动作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就已经粉身碎骨。
杜若邻。她这样自嘲地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在宋利圣身边?
她就是赌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勉强说服自己也许足够站在宋利圣身边,足够仰望他,可女孩对宋利圣的感情这样刻骨而深痛,原先那样充满生气和美丽却因为宋利圣变成如今的模样,光是这一点,她又是自卑又是恐惧,终于溃不成军。
杜若邻没有再往前一步,悄悄转过身,离开了病房。女孩始终盯着天花板的一角,像是察觉了她来,又像是从未发现她存在。
杜若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她终于下了决定,她要离开大叔了。
……
班主任的课上,班主任宣布美术班选拔学生,去了美术班的人就是艺术生,以后也会考去艺术大学,不少同学跃跃欲试,邓超更是第一个举起了手。
“好,我数一下名字,邓超,刘思语.....杜若邻。”
宋利圣本是充耳不闻,但听到了那三个字,他惊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那个女孩儿高高地举起了手。
她在想什么?她要去美术班,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就要和自己分开?
宋利圣立马不乐意了,从后边使劲踢了踢杜若邻的椅子,往常杜若邻都会马上转过头来,可这一次,杜若邻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把椅子向前挪了挪。
杜若邻这样反常的举动更是让宋利圣心头咯噔一响,一整节课都没能沉下心来,一双黑眸盯着杜若邻的后背,恨不得盯出两个洞。
下了课,杜若邻若无其事地起身,经过宋利圣的课桌去角落丢垃圾,冷不丁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要去美术班?”
宋利圣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呼之欲来的巨大风暴,反而更令人恐怖。杜若邻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挣开他的手:
“嗯。”
“我不允许。”宋利圣狠狠皱起眉毛,眸光有些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见杜若邻丝毫不理会自己就要走开,便也起身跟了上去,“你要去,那我也去!”
“你是不是疯了?”杜若邻闻言顿时怒了,转过头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宋利圣就是劈头盖脸一阵斥责,“你以为你家里有点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在乎自己学业吗?你已经留了两级了,你还想一切都重来?”
见宋利圣不说话,杜若邻最后看了他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狠心丢下一句:
“如果你要跟着我一起,那我会转去别的学校,你永远都找不到我。”
宋利圣眸光一动,硬是拉住了杜若邻的手不让她走,视线对上她的,仔仔细细审视起来,杜若邻的情绪无处躲藏: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其实……”
“宋利圣!”不等宋利圣说完,杜若邻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里哀伤和痛惜交织着,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哭腔,等宋利圣安静下来,她才温声开口,“我知道了你前女友……你前女友真的很可怜,她很爱你。”
宋利圣一愣,旋即卷上一阵怒气,杜若邻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宋利圣一把按在了窗边。宋利圣的双臂撑在她身侧,强迫地将杜若邻禁锢在他身前的一方小小空间里,杜若邻扬起的头正对着他的脸,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你都知道什么?”宋利圣冷笑一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又逼近了杜若邻一分,“我不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的,我喜欢谁我想和谁在一起我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不去看她也是想断了她的念想!”
宋利圣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杜若邻被这样暴怒的宋利圣有些吓到,手足无错地停滞在半空,看着宋利圣的脸。
“我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离不开我你懂吗!”
宋利圣最后丢下这一句,猛地抡起拳头砸在了杜若邻身侧的玻璃上,脑后顿时传来一阵猛烈的颤动,杜若邻吓得闭上眼。
再睁开时,宋利圣静静看了她几秒,终于还是松开了双臂,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杜若邻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宋利圣莫名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她这么做对大家都好,那个女孩那样痛苦,她也不该……
可是宋利圣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午后杜若邻打听到了些关于美术班的消息。原来美术班不是随便能进的,虽然能有保送进美院的机会,但每一次都需要入门考试,而且只挑选一个人,要求极高。
杜若邻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脑海中却又冒出宋利圣的前女友躺在病床上那副纤弱的模样,终于还是决定咬牙拼一拼。
杜若邻进了美术班的选拔教室,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
“嘿,一起加油呀!”
杜若邻回头,是邓超。她冲他笑笑,一起走了进去。
班里的几个女生并不和善,人人自然都想争取那个能保送美院的机会,来这里的人都是画画基础很好的,听着周围明里暗里夸耀各自都获过什么绘画的奖项,师从哪位有名气的老师,杜若邻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你呢?你怎么这么面生?”
旁边女生注意到一直不说话的杜若邻,戳了戳她的手臂,问道。
“我……”杜若邻大窘,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我之前没有学过画画。”
听到这句话,那女生双臂抱胸翻着白眼讽刺道:
“没学过还敢来?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会画点妆也会画画了?”
杜若邻听着这话,心头又是压抑又是羞愤,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好在很快就来了老师,宣布各人可以开始作画,那几个女生便也没空管她,转身到各自的画架前摆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