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身穿一袭白袍的医生站在宋利圣的病床前,宋利圣头脑还有些昏沉,刚从混沌的梦境之中苏醒不久。
他睡觉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每回醒来,都觉得手脚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连紧紧握住掌心都有些做不到,从身体中央蔓延开的疼痛爬满整个躯体。
到底是因为病了所以落得这样,还是因为他眼前的光在一寸一寸暗下去,所以整个人的生机也在逐渐熄灭?
宋利圣揉了揉太阳穴,并没有马上说话,见他这副样子,医生叹了口气,开口: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你脑袋上的伤没什么问题,但是……”
这个但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宋利圣垂着眼睛,长睫轻颤,忽然有了一种仿佛在聆听最后审判的心情。
“你现在的病情还在持续恶化,就算我不说,你自己应该也有感觉。”
宋利圣依旧是沉默,记忆如潮水一般缓慢回溯,一幕幕光影幻灯片一般飞速在眼前掠过,闪烁,又消亡于无。
他知道医生说的没错。这段时间里突如其来的流鼻血,越来越频繁,容易感到疲惫和头晕,一切的一切都不断的在他耳边如同鬼魅一般重复着,他正在每愈况下。
用不了多久,这一具看上去尚且年轻饱满的身体,就会逐渐萎缩干涸,变成在冬日来临时逐渐变得焦黑枯干的细枝,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突然啪的一声终于断裂。
“医生,现在治疗还来得及吗?”
宋妈妈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声线里是难以抑制的心疼和颤抖,见医生只是摇头沉默,一下子着急了,“怎么可能呢?他还那么年轻!20岁都不到怎么可能得癌症!”
“现在20多岁得鼻咽癌完全不奇怪,临床报道鼻咽癌的最小发病年龄为7岁,当然,这些都是个案报道。”
医生的表情也有些遗憾,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俊朗健壮的少年,从内里开始逐渐腐烂枯萎,换作谁也会觉得意难平。
他本该还有那么多青春美好的未来,本该还有机会堕入挣扎爱恨,庸俗却又温暖的生活。
“但你们儿子身体里就有家族遗传的病因存在,这个爆发可能和他之前的生活习性有关,起初我就劝他一定要戒烟,切勿熬夜,清淡饮食......”
医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语气蓦然加重:
“但他一样都没有做到,反而比以前抽的烟更多、天天泡酒吧,吃重辣口味的东西!完全不把自己当个病人来看!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宋利圣的眼皮动了动,缓缓闭上了。
他想起了以前。
刚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他是如何陷入崩溃和黑暗,觉得无处逃离,觉得四下无光。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已经足够令他难过,可是命运没有就这样轻易放过他,还赐予他这一身病痛,作为黑暗的陪赠品。
起初他是如何不甘恼恨,觉得自己怎么能是这样的命运,觉得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宋老大,他要使尽全部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和这玩弄他于股掌之间的命运对抗!
宋利圣开始尽情地放纵自己,抽烟喝酒打架,想怎么疯就怎么疯,想着等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再接受治疗。
“我们之前有个老医生,治这个病很有经验,他是我的老师,我在临床上的研究还是有所欠缺。”医生突然开口,声音打断了宋利圣的回忆,“但是我老师退休了,移居加拿大了,如果你们肯去国外的话,一定有很大的治愈的可能!”
听到还有挽回的可能,宋利圣父母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宽慰。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把宋利圣治好,一直以来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一定要死死紧握住!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些琐碎相关,无论是宋利圣还是父母都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一等医生走后,宋爸爸就把宋妈妈拉出了门外。
透过病房薄薄的木门,只能听见零星模糊的字眼,宋利圣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他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也没有心情注意去听。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妈妈走进来,有些安慰的盖上他的手背:
“我去给你办退学手续,飞加拿大的事情,你爸会给你安排好,应该过几天我们就会走。”
过几天就走?去加拿大?
在那一瞬之间,宋利圣脑海中迅速闪过了杜若邻含着泪水的眼睛。
不行!他还不能走!杜若邻还在等着自己!
他都已经答应她过几天就要回去上学的,怎么能够食言?怎么能够让她就这样一直苦苦等着自己?
“不行。”宋利圣从妈妈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我要回去上学,不去加拿大治疗。”
听到宋利圣的回答,妈妈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气氛停滞了片刻,一直以来被苦苦积压的情绪终于突破了那层脆弱的薄膜,疯狂地爆发出来:
“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一直以来,母亲在他面前都是温柔细腻,说话永远是轻声细语,似乎从来不会有发这样大火的时候。
连宋利圣也有些微微呆住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心头,但仍旧倔强地背对着妈妈,不肯回过头来。
“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也要考虑一下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多辛苦吧!当年我是没有生育能力,快40岁了还没孩子........”
“别说了!”宋利圣听不下去,语气激愤,竭力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别再说这些话了,我会觉得我和你们很陌生……”
宋妈妈还想再骂点什么,就被宋爸爸给拉了出去,房门被重新轻轻关上,苍白的病房内,又只剩下了一片苍白的安静。
病房的床尾边安静坐着少年的背影,落日快被晚霞收尽,只剩下最后一点昏黄的光影,有些倔强的落在宋利圣的小腿上,残留着一丝徒劳的暖意。
好安静啊。
宋利圣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有些苍白的肌肤,又看了看这身宽松的病号服。
只有他一个人,也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病房里的光线一寸一寸暗下去,宋利圣机械的转过头,视野在一片昏暗之中,模糊成一整片空洞的灰白色。
宋爸爸拉着宋妈妈,在病房外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他要回学校干什么!他这次打架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学校里传他们两个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他还每天给她带早饭。”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肯定又是追他的小姑娘!”
宋妈妈皱了皱眉,为了那个“女孩子”,宋利圣都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什么样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后,走进病房,打开了灯。
宋利圣刚想开口,让父母不要再劝自己了,他是不会改变心意的,头顶就落下一片阴影。
父亲站在自己的床边,语气严肃而冰冷:
“你回去可以,但是得和那个女的断干净!并且等我们去加拿大把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你就得跟我们走。”
知道,若是态度太软对宋利圣不管用,宋爸爸加重了语气,蓦然凶狠:
“否则我们不会让你回去的!连夜给你送去加拿大!”
宋利圣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还是沉默着。
他心中早有打算,他是不会和杜若邻分手的,既然父母不太坚持,要将他马上送去加拿大,他就再回去陪她走一段路。
至于后面……也只能看情况,再作打算。
宋爸爸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电话却突然响起来,转身出门接完电话。
宋利圣忽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宋爸爸从外面回来之后,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又重新紧绷起来。
宋利圣招惹了那个有些背景的小白脸,陈校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要把宋利圣开除。
宋爸爸气得直接将手机砸到一边:
“这下好了,学校都要开除你了!你不去,也得跟我们去了!”
“什么!”宋利圣的脸色豁然变了,扶着墙猛的站起来,强烈的眩晕感给他当头一击,但宋利圣硬是死死扒住了墙,没有重新摔回床上,“不行!我不能走!”
见宋爸爸毫无动摇,宋利圣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近乎恳求地去拉他:
“爸,求你了,我一定要回去的,能不能帮我求求校长?或者花点钱.......”
宋爸爸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什么都别说了,今晚就准备起来吧,我去把公司里的事情处理完。”
父母两人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听见背后扑通一声,转身一看,顿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他们记忆之中那个永远骄傲阳光的儿子,走路时都会习惯性抬着下巴,矜贵孤冷的宋利圣,此时竟然跪在了他们面前,只为了恳求他们。
宋利圣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