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修知道,皇甫洪卓已经疯了。
她激烈暴怒的行为,喜怒阴晴不定的情绪,都让祁修心生不安。心知皇甫洪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尚且干净的少女,在舔舐过血腥之后,她终于深陷泥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黑暗吞噬,却放声大笑。
现在的她或许早已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染上了某些精神方面偏执疯狂的病症,他不再能指望皇甫洪卓能守住什么底线,抑或是有一点自控。
祁修眨了眨眼,回想起上次他们争吵,皇甫洪卓在夺门而出之前,口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命令一味地告诉他,必须让宋利圣去顶罪。
而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去顶罪的,就是杜若邻。
她究竟要做什么?
联系到往日里皇甫洪卓对待杜若邻的种种,祁修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似乎已经隐隐看见皇甫洪卓对杜若邻下了手。
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皇甫洪卓,她似乎已经铁了心,连自己的联系方式也拉黑了。
祁修根本无法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拖的越是久,杜若邻就越是危险。
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去赌一把。
祁修黑眸之中光芒闪烁,有见血的刀光剑影收敛其中,被他抿紧咬住的唇线束缚。
真的要这么做了。
祁修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在心池里悠悠叹气,他以为当初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想,最后竟然是自己心甘情愿栽在了最爱的女孩手里。
这算不算是为她双手捧上性命?
祁修微勾唇角,有些嘲讽凉薄的笑了。
他知道,这个赌局,杜若邻一定会来。
但不管她来不来,他滚烫的心,最脆弱也是最敏感的命,都牢牢攥在女孩稚嫩柔软的掌心里。只要她高兴,她愿意,就能轻易掐断他所有的未来。
他已经没有任何怨言了。
就当是他竭尽全部生命,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
杜若邻在傍晚放学时收到一张纸条。
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传这种东西?
杜若邻心头一跳,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将揉皱了的纸条张开,白纸黑字,是她熟悉的字迹。
笔力遒劲,经络分明。
“我是杀手,我会在老地方与你见面,如若不来,学校里还会继续死人,下一个就是宋利圣。”
杜若邻心头骤然滚过一阵兵荒马乱。
老地方,杀手。
她心里已经有了残忍的答案,摇着头想逃避这个结果,但心底深处却早已洞穿了真相。
“老地方”就是那个废弃楼顶,这个杀手,也就是她的祁修哥哥。
这算什么?
杜若邻拿着那张纸条的手,颓然垂落,突然捂住脸,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这算什么?她曾经和祁修一堂度过那些温暖岁月,他手把手教会自己弹钢琴,他的手指那样温暖有力,他帮他去散心头迷雾,他……
祁修。
这个名字落在杜若邻喉咙里,似刀刃锋利,剜起一片刻骨的疼。他给过自己那么多那么多的难忘时刻,祁修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杀人凶手?
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蜷曲起来,那张薄薄的纸条被重新攥成一颗蚕豆大小的纸球,边缘都冒出了些毛茸的纤维。
杜若邻站起身来,准备一言去楼顶见他。
却不想刚迈出门,便撞见了来找自己的朱晨。
“若邻?”
朱晨微微闪身,让开了一头撞向自己的少女。
杜若邻似乎根本没有看路,两只眼睛盯着地面恍然出神。
朱晨见她这副模样,皱起了眉头。从上回就已经发觉杜若邻似乎有些不对劲,现在又看见她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要去什么地方?
“若邻!”朱晨拉住了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宋利圣?”
“没……没有!”杜若邻红龙抬头见到是朱晨,似乎愣了一瞬,变得更紧张起来,“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朱晨紧紧盯住了她,没有回答杜若邻的话,而是往前又逼了一步:
“你已经知道这个杀人犯是谁了。”
这一回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
杜若邻心头一跳,一时不知是该悲凉还是释然。
朱晨对这些事情的冷静判断超出了她的想象,只是摸索着一点线索的边缘,他都能凭着精确到有些可怕的判断力,直接洞穿答案。
杜若邻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肯定已经暴露了,在朱晨面前,她根本不会有藏匿的机会。
昔日处处照顾着她的祁修哥哥是一个杀人犯。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反而放播放,几乎要把杜若邻的精神压垮了。
良久,杜若邻常常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纸条。
对不起,祁修哥哥。
但也许,这样对你才是更好的。
朱晨接过纸条打开,面色蓦然顿住,抬头进一步定地看着杜若邻。
杜若邻这才开了口,将这些天来自己所见所做的事情,与他叙叙道来。
天色逐渐暗下,原本明亮通透的世界,被蒙上一层一层轻薄的黑纱,终于完全归于沉寂。
夜幕肩星辰缀落,一轮皎洁宁静的银月高悬于空。皑皑光芒颇有几分圣洁的意味,清透如泉的月光之下,隐蔽的肮脏与阴暗,似乎也无所遁形。
皇甫洪卓趴在桌面上,强忍着从腹中传来的不适感。
有些后悔,也许今天应该去拿那份检查报告的,最起码也能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想起她似乎有存下那个主治医师的联系方式,皇甫洪卓眸光一动,便假装要去上厕所,打通了对方的电话:
“是皇甫洪卓吗?”医生听她报上自己的名字,便传来一阵翻书页的声音,“稍等,我看一下你的病例。”
很快那头就传来了结果:“哦,你怀孕了,检验报告中显示有胚胎着床的迹象,这一周过来检查一下吗?”
空气霎时变得安静,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被听见。
皇甫洪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怀孕了?
手指颤抖着向下,终于落在了尚且平滑的小腹上,皇甫洪卓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有回答。
她怀孕了。
就在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属于她和祁修的新生命。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皇甫洪卓甚至不知该如何张臂迎接,只能一下又一下缓慢摸着自己的小腹,无数的感动涌到喉咙,连她的话都堵住了。
另一头的祁修。
祁修已经在那个废弃楼顶上等了许久了。
他亲眼看着灿烂的夕阳落下,夜幕逐渐笼罩,从放学时喧闹的校园到晚自习铃响之后的一片寂静,原本白茫茫的天,此时也变成了璀璨闪烁的星空。
晚风微凉,星辰明亮。
祁修怅然若失的望着头顶上的星空,不由想起初次见到杜若邻的时候,他们也是在这样一片澄澈而璀璨的星河之下。
那是杜若邻送给他的一夜星辰。
他已经竭尽全力赌上一切,想要守护住这片星空,可到头来……似乎还是白费力气了。
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情,他是肮脏之人,又怎么够资格触碰属于她的净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楼梯口传来了零落的脚步。
祁修头也没回,在夜风之中觉得眼眶有些热,便撑着脑袋,露出一个慵懒而温柔的笑:
“你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过了许久背后都没有声音。
直到另一个男生打破寂静:“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祁修闻声回头,站在他身后的不是杜若邻,而是宋利圣。
“怎么是你?”祁修微皱眉头,“若邻呢?”
“说吧,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宋利圣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步步紧逼,“我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是你杀了人,却要栽赃给我。”
祁修沉默了一会,轻轻一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了。”
“祁淮是你的亲弟弟吧?”宋利圣冷哼一声,眼光厌恶,“你都下得去手?”
“呵,亲弟弟?我哪来什么亲弟弟?”祁修方才的温柔笑脸倾刻间破碎,转瞬便幻化成了一张怨毒仇恨的面庞,“只不过是一个小三所生的野种而已!”
“当年,若不是他母亲勾引我父亲,在外面怀了孕,逼迫我母亲和我父亲离婚,我妈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出门被车撞死。而我,从此就只能受尽他们的折磨和羞辱!”
祁修声线里像是淬了毒一般,有如寒冰凛冽,字字泣血。
“他们毁了我的一生!也夺走了我母亲的性命,我只是报我的仇而已!”
宋利圣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幽深了。
祁修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平复下了一点情绪,想到杜若邻,阴郁的心情总算是破开一线阳光:
“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在没有遇见杜若邻之前,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琴,和我母亲的梦想。在遇见杜若邻之后,我的世界里有了这片星空和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她曾经告诉我,要为了自己而活。”
祁修长叹一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不知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可惜,这些话我却说给了你听,我以为今天我能把内心的秘密都说给她听,然后让她亲手送我去警局。”
“我都听到了!”
突然,一个女生接住了他的话。
紧接着,从后面围上来了一帮警察。
祁修回过头,看见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少女站在一群保安的身后,原来杜若邻一早就带了一帮警察,在后面防备。
他最隐秘的心事,最痛苦和甜蜜的秘密被那么多人听到也就罢了,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豁出性命来护她快乐无忧,可她却不肯相信自己,以如此防备而抗拒的姿态来见最后一面。
祁修凄然一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抓我吗?”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只是想和你独自坦白这一切,然后让你亲自送我......”
杜若邻没有听他说完,直接走上前打断:“为什么要杀人。”
祁修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还是那张他熟悉每个细节的面孔,可遇看却越觉得陌生起来。她的脸上再也没有那样明媚的笑,而是板着脸质问自己。
“你不都知道了吗?”
祁修的声音很轻。
杜若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我知道的是,我的祁修哥哥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他会在我每次闯进他的世界里时,温柔地冲我笑不会怪我,他会给我沏上一壶热茶听我讲那些废话,给我出谋划策讲一堆大道理。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像一个高贵的王子。”
说到这里,杜若邻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闭上眼睛,给了他最残忍的判决:“可是我不知道这位王子的手上竟然沾着两条生命的鲜血。你太让我失望了。”
远处的皇甫洪卓正朝这教学楼的方向走来,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不时低头看着腹部。
她还要快点到祁修身边,告诉他这个消息。
“对不起。”
祁修吐出这句话,双眸定定看着杜若邻,那样眷恋和哀痛。
“杀人犯,没资格说对不起。”
杜若邻失望到了极点,步步逼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祁修环视了一眼这群人和她,忽然绝望大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把全世界都给你了你问我为什么?!”祁修指向那片星空,“你看到了吗?那是你送给我的,可它从来都不属于我!因为我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我没有资格去拥有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而为了你,我一次次地撕下了我手上的皮肉,一层一层的,就为了能干净那么一点,和你站在一起。但是今天,也是你叫那么多人来抓我,在这片星空下......”
杜若邻我一会见到他的眼里竟然有了泪光,在那一刻她下定了的决心突然剧烈的动摇起来,她看见祁修一步步向后退去。
“不用这样的......真的不用这样的......”祁修弯起眼睛,最后对她露出一个和煦如往日的笑意,“若邻,从今以后,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不希望在你干净的人生里,有我的痕迹。而我,终于可以真正拥抱这片星空了.......”
他终于退到了天台边缘,说完这句话,便直直向下仰倒,眨眼之间坠落下去。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祁修张开双臂,和星云之间隔着万丈青空,却恍若牢牢抱住了这一整片她曾送给自己的星辰。
“祁修哥哥!!”
杜若邻失声大叫!
皇甫洪卓才走进这栋楼,便听见一声巨响,模糊间似乎看见什么东西从楼上坠落,就在她即将走去的路上。
强烈的不安预感涌上来,她只觉得浑身开始颤抖,每走近一步,似乎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清晰一分熟悉一分。
教学楼顶上幽幽传来杜若邻凄厉的叫喊。
“祁修哥哥!祁修!!”
不会的,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
皇甫洪卓用力摇晃了一下头脑,却没能把眼前的梦境驱散,脚下的土地坚硬而踏实,这不是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
皇甫洪卓恍然觉得脸上多了些什么,伸手触摸,才发现她已经流泪了。
不能哭!
那不是祁修!不会是他!
皇甫洪卓有些偏执疯狂的强迫自己否认,发狠一般咬紧了自己的唇,但心底却越是清楚。
这一段路走得无比漫长。
她像是一步步踩着刀刃上,底下便是火舌贪婪的火海,只要他稍稍摇晃身体,就会坠落下去,瞬间被吃个一干二净。
但坠落下去似乎也不要紧,她就能够和心爱的少年一起,紧紧相拥,坠入地狱。
总算到了跟前,皇甫洪卓几乎已经浑身脱力。
祁修安详的躺在地面上,身下渗出大片浓稠的鲜血,他那皮肤那样苍白,那双往日总是如蝶翼一般缓缓翕动的长睫,也终于失去了所有生息。
两侧是教学楼的路灯,而他却独独落在中间那一片不为灯光所笼罩的阴暗之下,陷入了永久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