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修在学校里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在黄海音的上吊自杀之后,又出了祁修的跳楼事件,校园内的风向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校方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封锁这些负消息,可即便明面上禁止学生们谈论此事,仍旧堵不住私底下对此津津乐道的讨论。
加上家长得知学校接连两人自杀之后,也唯恐自家孩子出什么事情,纷纷向校方表示抗议,学校迫于压力,无奈之下只得做出提前放假的决定。
通知下来,又引发了一阵欢呼。
在这些面容欢乐的人潮里,只有杜若邻一人还笼罩着灰色。单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聚焦涣散地落在窗外出神。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吵嚷和拥挤之后,校园内很快变得空无一人。
风吹起干缩卷曲的枯叶,沙沙在地面刮出一点声响。空寂了一段时间的琴房,却突然传出悠扬的琴声。
杜若邻身影落寞的坐在钢琴凳上,十指有些机械在琴键上左右跳跃。祁修在这所学校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就只剩下这一间小小的琴房了。
有些说不清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后悔。怀念。
杜若邻自顾自弹着,钢琴舒缓温柔的音色并不能抚平她深深埋藏于心底的沉痛。那样眼睁睁看着祁修在绝望之中跃下楼顶,以这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来告别一切,平息一切。
第一次认识节拍器,祁修教自己认的琴谱。
祁修平时喜欢喝的茶还放在书架上,桌面的白瓷茶杯还没完全干涸,残留着一点褐色的茶汤。
就像他只是起身离开了一下,还会回来一样。
在桌面摊开的纸,上面是祁修的字迹。似乎是抄了几节谱子,翻开来,杜若邻的目光定在那里。白纸上写着数十个她的名字。
若邻,若邻,若邻……
祁修哥哥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名字的?当时的他又是什么心情?
少女白皙稚嫩的指腹轻轻抚摸过笔迹留下的凹痕,那些字恍然发烫起来,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祁修曾经就坐在这里,任由顶开窗帘的风也卷起他的碎发,看他一笔一划,用满腔的温柔缱绻,痛苦又纠结地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一遍遍在心中呼喊她的名字。
在她不曾知晓的时候,他这样用力地爱过她。
可即便到了最后一刻,祁修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甚至亲手将刀刃递到她手里,只求杜若邻留给他一线温暖馥郁。
但他终于没有得到。
怀抱冷风,星辰为被,埋葬于广袤无垠,却空荡到可怕的天地之下。
……
皇甫洪卓神色颓然,坐在角落里,紧紧捏住一只手机。
天色逐渐暗下,无声的暗夜环抱住她,也很好的隐匿了皇甫洪卓此时的神情。屏幕上的光芒亮起又渐渐熄灭,而她终于放弃。
不管怎么打杜若邻的电话,都始终打不通。
皇甫洪卓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现在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杜若邻?从前她怀着满腔的怒火和妒意,直到后来眼睁睁看见祁修坠楼的时候,杜若邻就站在那里。
皇甫洪卓知道,祁修的死和杜若邻脱不开干系。
她的心境里从前是一片干枯的荆棘和荒芜,祁修犹如寒冬里的暖阳,总算是给一如一潭死水的她带来了一点温暖和生机。
是她太过贪婪了,总想着要怀抱太阳更近一些,结果她的太阳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升起来。
从祁修坠楼的那天晚上到现在,她滴水未进,也没有一点胃口。黑色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着,皇甫洪卓撑起身子,突然便朝着身侧的墙一倒,从腹部涌上来的不适感一阵一阵剐着她脆弱的内里,皇甫洪卓剧烈的干呕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脱出,布满血丝的眼球猩红更甚一分,面颊苍白如纸,此时也染上了两片不正常的浮红。
连呕带咳像是要将她的整个内里掏出来一般,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浑身的力气已经被卸去了大半。
皇甫洪卓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这里还有祁修存在的痕迹。
属于他的小生命。
可惜他还来不及知道,就已经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皇甫洪卓心中一痛,扶着墙慢慢走了出去,夜色之下,校外的小吃大排档店依次亮起灯光,这座城市的繁华仍旧一如往常,人们不知道有个少年曾在附近死去,祁修的存在很快便如沙消散。
他们对于这个冷酷而永恒转动的世界而言,都只是一粒渺小的尘埃。
皇甫洪卓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两瓶酒,一张脸还木然着,伸手便去开瓶盖。辛辣冰凉的酒液下肚,口腔食道都烧起火辣辣的灼痛感,皇甫洪卓却恍然不觉一般,仰头又灌下一大口。
酒精似乎给肠胃里带来了一点点暖意,但皇甫洪卓还是在风卷过时打了个寒碜,只觉得头脑发烫,四肢却一阵阵发冷。
是发烧了吗?皇甫洪卓晃晃头,发烧就发烧吧,她已经不在意了,连同自己的生死,她也已经不在意了。
皇甫洪卓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腹部传来尖锐的痛意,整个人都摔在冰冷坚硬的墙面上,捂着腹部,本能的痛苦出声。
“小姑娘!小姑娘,你怎么了?”
皇甫洪卓听见周遭传来一片凌乱的声音,似乎有人朝着她这里过来,皇甫洪卓想张口说话,但意识却犹如被卷入一片漩涡,半是模糊半是混沌。
她的所有感官都被扭曲杂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也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好痛,好痛……她也要死了吗?
皇甫洪卓又是恐惧又是兴奋,眼睫颤抖,竟然落下两滴晶莹的泪来。在模糊的意识之中,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似乎被放上了一张柔软的床。
他们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医院,哦,听见他们说医院……
我怎么了?
皇甫洪卓下意识想要去触摸自己的小腹,但指尖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潮湿,粘稠的血腥味泛滥开来。
她已经迟钝得连绝望都费劲了。
难怪人总是喜欢用酒精来麻痹神经,现在的自己犹如一摊烂肉一般,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似乎也比清醒时的钻心痛意要好得多。皇甫洪卓有些自嘲地想。
但很快,随着一根针扎进她的身体,冰凉的药液挤进血管,皇甫洪卓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睁眼,对上的却是明晃晃而刺眼的手术灯光。
想动一动身子,却从身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皇甫洪卓有些愣愣的看着自己,心下浮起不好的预感。
“你醒了。”医生推门进来看见她恢复了意识,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责备和怜惜,“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喝那么多的酒,刚才已经替你做了流产手术……”
“什么?”
皇甫洪卓陡然拔高的声音有些尖锐。
“就算不做手术,你的孩子也保不住!”医生重重丢下这句话,“你还年轻呢。”
知道工作不该掺杂个人的同情,但医生看了一眼皇甫洪卓年轻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道小姑娘遭遇了什么,这样作践自己。
……
三天之后。
短暂的假期也告一段落,尽管有些意犹未尽,玩了个痛快的同学们还是纷纷回到了学校。
“应该都到了吧?”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现在来点个名。”
教室里乌压压坐满了人,很难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一把空了的桌椅。
宋利圣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座位。
“很好,看来大家都到了。”班主任已经点过去大半的名字,都一一得到回答,满意的点点头,念出下一个名字,“杜若邻!”
教室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回答。
“杜若邻?”
班主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抬起眼睛目光在教室里搜索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杜若邻?杜若邻在吗?”
仍旧是没有人回答。
宋利圣死死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座位,焦虑和不安,快从胸腔里跳出来,杜若邻怎么不在?
“奇怪,还没有来上学吗?明明都已经发过通知!”
班主任又是疑惑又是不满,从桌面上找了支笔,在杜若邻的名字后划了一个叉,并继续向下点。
“到!”
“到——”
一只只手举起又放下,宋利圣环顾众人,忽然慌张起来。
“喂。”宋利圣拍了拍翁佳妍的肩,等到后者转过头来,才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杜若邻去哪里了?”
翁佳妍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算她的好朋友。”
宋利圣顾不得班主任还在台上,快要跳出来的紧迫感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在教室里四下打听。
“喂,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啊,你也不知道……”
问了大半圈,杜若邻犹如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有好心的同学拍了拍宋利圣的肩膀安慰:
“可能她只是来学校晚了点,说不定明天就到。”
宋利圣脸色有些发白,勉强点了点头。
直觉告诉他,杜若邻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宋利圣,回自己的座位上,不准交头接耳。”班主任忍不住说了他两句,看了一眼手上的点名册,“皇甫洪卓!”
“皇甫洪卓!皇甫洪卓也没到吗?”
没有人回应,班主任在她名字后也画了一个叉。
“好了,开始上课。”
和往常一样的起立坐下,宋利圣魂不守舍,看着那个女孩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宋利圣张目投向窗外,天色已是昏黄,沉醉的暗金色将一切都染上了几分美酒的微醺。
他牵挂的小小少女,此时也定然在这片天空之下,与他一同遥望这片深邃浩瀚的苍穹,这个将他们无声吞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