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教室内满是沉闷,昏昏欲睡的困倦和稀稀疏疏的嘈杂弥漫整个空间,人影交错,书页卷动。
门口很平常的出现一个身影,张世诚不经意一瞥,眉头便皱了起来——
来人正是宋利圣。
人来是来了,但却和往日大不相同。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宋利圣慢慢抬起脸来,露出鼻青脸肿的面孔。
眼角淤着一块乌青,唇畔更是裂开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已经结了暗红色的血痂。一边眼睛似乎被打肿了,睁着有些费力,一大一小。
和往常总是一身黑的打扮不同,宋利圣今天却穿了一件颜色温柔的奶白色毛衣,那张棱角锐利的少年面庞也被这细腻到骨子里的颜色衬的柔和了些,眉眼稍垂。
等他刚刚在位置上坐下,张世诚别拿胳膊肘捅了捅:
“你怎么了你?又去和谁打架了?”
这样的宋利圣若是放在以前,张世诚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
当时的他“声名赫赫”,打架斗殴偶尔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但自从遇到某个人之后,宋利圣便再也没有传出过类似的事情。
“没事,被我爸打了。”
宋利圣挑了挑眉,故作轻松的语气,想让自己显得不在意些,但脸上表情却牵扯到了受伤的皮肉,痛得他嘶了一声。
张世诚忍不住没良心的偷笑:
“吼吼吼,多大人了还被你爸打啊?”
宋利圣被他这么一笑,面子有些挂不住,撇撇嘴:
“什么啊,我昨晚回家......和我爸妈提了我想留级。”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张世诚又陡然绷紧了身子,听到宋利圣想留级,哪里还能够坐得住?
“你要留级?!你有没有搞错?你忘记你之前已经留了两级了?你还要留级?你吃了饭没事做吗?别为了杜若邻做没必要的事情!”
张世诚的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这祖宗不按套路出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每次张世诚还是会被他疯狂肆意的举动吓到。
张世诚张了张嘴,看着宋利圣那张“嗯,然后呢?”毫不为所动的面孔,一时许多话都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两秒钟,张世诚原本架在桌上的腿也放了下来,又换了一边架着,才终于像是找到了理由:
“再说了,你留级了我怎么办?我不就没人玩了么?......重色亲友!”
宋利圣轻松一笑,突然探过头来,单手搭着他的肩:“那你和我一起走呗?我们重新回去读高一!”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写着的戏谑和完全是打趣的语气诚然不是认真的。
宋利圣他还是清楚,他不计一切代价,拼命伸出手去想要再度触摸他的小鹿,所以不管做出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对他自己都合情合理。
但没有必要牵扯到别人。
张世诚甩开他的胳膊:
“你有没有搞错哦!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任性?”
“你不是毕业就继承你爸的公司吗?读不读书都一样吗?你还在乎留个级?”
宋利圣看着他的眼睛,笑着吐出这句话。看张世诚翻了一个白眼,果然绝口不再问了。
……
上课铃早已打响,在一阵短暂的忙乱之后,走廊中归于一片平静。
只有一串缓慢放轻的脚步。
林茶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身畔光亮的窗。身边的同学早已匆匆跑进了教室,唯独她一人心情忐忑,漫步思索。
外头的天气很好,日光明媚温柔,在空教室的窗上倒映着她纤细清秀的侧影。
林茶停下脚步,和窗中的自己对视着。
耳畔仿佛又响起昨日和宋利圣妈妈在电话里的一字一句。
宋妈妈虽然语气温柔礼貌,但却是林茶也听得出来的绵里藏针,即便故作关心的问这样会不会让林茶为难,但两人都对彼此心知肚明,林茶也只是笑着回复不会辜负期望。
她别无选择。
父亲叮嘱自己时那样严厉紧张,接过电话又变得那样小心翼翼。
她深知自己现在还算富裕的家庭光景不过是宋家随口吹的一个泡沫,只要惹得宋妈妈不快,便会在顷刻之间破碎。
“一定要和宋家搞好关系,知道吗?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也该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林茶慢慢闭上眼睛,纤细卷曲的睫毛轻轻颤抖,从脑海深处扶起了一个青涩的少年面孔。
其实就算无关宋妈妈的指令,她也早已对宋利圣暗生情愫。
在幼时见过他的一面,宋利圣恐怕早已淡忘,不会知晓有个女孩就这样记挂他许多年。
只是早已深陷泥潭的肮脏的自己,又如何能够玷污宋利圣的干净澄澈?
她堕入风尘,也深知风尘,早已算不上是什么心思单纯的高中少女。
宋利圣那日义无反顾的冲出队伍去追逐那个身影,眼中只剩下那个女孩,林茶一眼就能看出他究竟对杜若邻有多喜欢。
多到令她也心生几分灰暗的绝望。
但即便如此,她没有任何退路。
一面想一面慢慢踱步,眼前却突然停住了一双鞋,林茶下意识缓缓抬头,一张她绝对不想再看见的面孔——却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视线。
叶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茶瞬间瞪大了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下头去,快不就要从叶北身边走开!
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这里!
叶北也曾是她身边的男人之一,对她那些混乱肮脏的过往知晓清楚,在这个时候遇见故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茶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要是以前的事情被现在学校的人知道了——
“这位同学。”
熟悉清朗的少年声线,她认得是叶北。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不过是轻声念了一句,却有如带着强大的魔力,将她的双足定在原地。
“已经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洛洛?”
林茶抬起头,看着眼前光净明亮的大教室。
中央的是一架矜贵的三角钢琴,窗户大开着,呼啸而入的风卷起米黄色的窗帘。
洛洛。
沉睡的记忆慢慢苏醒,属于“林茶”的那部分沉入水下,像是有另一个灵魂睁开了眼睛。
她以前的名字,叫苏洛英。被三所学校开除的黑名单少女。
“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苏洛英那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波澜。
“这是我好哥们儿经常呆的地方,可惜他已经死了。我都没机会再见他一面。”
叶北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松,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仿若他口中那个朋友的死根本无关紧要。
但苏洛英如此熟悉他,锐利的眼还是洞穿了叶北隐藏起一点尚未麻木的哀伤。
叶北伸手拿上祁修的旧茶杯,苏洛英边看着他默默泡茶沏茶,长指掀开杯盖,温热的水流注入深绿色已经盛开的叶片之中,由澄澈慢慢浮起茶色。
刮去浮沫,白瓷杯渐渐荡开一室温暖潮湿的香气。
久久没有人说话,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你说——”叶北倒完了茶,才终于开口,“我们这些人,虽然在别人眼里是生活优渥的富二代,却活的并不快乐,生来的使命好像就是被家族生意所束缚。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被安排到这里,完成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苏洛英看不懂他的目的,察觉到叶北也在观察自己,便垂下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他是想套自己的话?
苏洛英冷笑一下,不回应他的话,反倒对着他抛出问题:“你能有什么任务?”
叶北深深看她一眼,却并不掩饰,唇抿上那杯茶:
“拿到杜若邻手里祁修留下的广世集团三分之一的股份,不管用什么手段。”
提到这个名字,叶北突然眯起眼睛,脸色陡然阴冷。
苏洛英并不以为然,也不想知道这些:“那关我什么事?”
“因为。”叶北松开茶杯,有些懒散的撑着太阳穴后靠,压低的声音,“你能帮我......”
似乎是想站起身来,叶北的手掌撑上桌面,不经意压到了一支笔。
掌心被硌了一下,信手拿起那支笔转了转,叶北的视线落在了笔杆的一颗按钮上,目光微动。
按下按钮。
“叶北,你要是没什么事情——”
“别吵!!”
苏洛英刚开口就被叶北猛地打断,前一秒还温柔慵懒的人,下一秒却陡然厉气横生,苏洛英一时被震得闭上了嘴。
安静的琴房内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却是从叶北手中的录音笔里发出来的。
祁修的声音。
苏洛英安静的听着录音笔里的对话,抬头悄悄观察少年的表情。她看着叶北的目光一寸一寸柔和下去,要一分一分重新锋芒锐利。
直到录音笔的声音突然断了,静默许久,苏洛英才开口:
“这什么东西?”
叶北当然不会回答她,也没有必要回答她,自顾自转过身去,手指握紧了那支录音笔,紧得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祁修啊祁修,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死了还不忘帮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