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请允许我向您致以节日的祝贺。”罗蒙嘴边挂着一缕伪善的笑容,令人不禁想起那些横行在草原上的豺狼。
阿金霍夫死死的盯着罗蒙,苍白的脸庞渐渐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举到胸前,仿佛是想一下子扭断罗蒙的脖子。
“我知道您非常恨我,说不定就连做梦都想杀了我。”罗蒙倒是很清楚阿金霍夫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点燃一支香烟,冲着阿金霍夫的脸上吐了一个烟圈。“现在我们两个的距离非常近,我相信对于您这样的神枪手来说,即使闭着眼睛都可以把我干掉。”
“你以为我不敢吗?”阿金霍夫的手立刻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上。
“哼!”罗蒙冷冷一笑,接着便绕到了阿金霍夫身后,“您的女儿现在越来越可爱了,每当有人拿着玩具从她面前经过时,她总是咯咯的笑个不停,她还喜欢喝牛奶,一旦我把奶瓶送到她嘴边,她就会紧紧地抱住,贪婪的喝个够,说真的,这孩子太可爱了,让我实在是不忍心去伤害她。”
阿金霍夫脸上的愤怒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就连放在枪套上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合适了,而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罗蒙的眼睛。
“你最近的胆子可真不小!”罗蒙突然一把揪住阿金霍夫的衣领,“竟敢不及时向我汇报齐楚雄的一举一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原谅一个出卖朋友的人!”
“这都是你们逼着我做的!”阿金霍夫的眼神中写满了悲愤。
“您倒是挺会为自己的懦弱寻找理由。”罗蒙讥讽道:“可是那些人的名字都是您亲自写在自白书上的,只要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那些战俘们就会发现原来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竟然是一个靠出卖战友才活下来的小人,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我求求您不要这样做……我愿意发誓绝不背叛您……”阿金霍夫的精神防线崩溃了,他弯下了腰,像个低三下四的乞丐那样苦苦哀求着罗蒙。
“算你还识相。”罗蒙松开了手,“说!齐楚雄昨天晚上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当众宣布布尔琴科就是‘光明天使’的成员,而且还说他近期将与这个组织的领导人会面,共同商议发动起义的计划……”阿金霍夫一五一十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罗蒙
“这个狗娘养的中国佬野心还不小,但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为他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罗蒙嘴边露出了一缕轻蔑的笑容,接着又问道:“那他打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和‘光明天使’的领导人见面呢?”
“对不起,他昨天晚上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混蛋!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个明白?”罗蒙脸上顿时青筋暴涨。
“我担心自己这样做会引起怀疑,所以才没敢问下去。”阿金霍夫说,“他现在认为那张小纸条只是一个挑拨离间的计谋,而实际上他身边根本没有内奸,但是如果我非要当场搞清楚这件事情的话,一旦他对我起了疑心,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罗蒙盯着阿金霍夫苍白的脸庞看了半天,突然微微一笑,“真没想到您的脑子还挺聪明的,居然还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不能轻易暴露自己。”
阿金霍夫嘴唇哆嗦了一下,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亲爱的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只要您可以打听出齐楚雄和‘光明天使’领导人会面的地点和时间,我就会让您和自己的女儿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罗蒙带着一脸阴险的笑容离开了房间,而阿金霍夫像是一根木桩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所有对于光明的渴望这时已经在恶魔的威胁下,变成了一缕只能藏在心底的哀鸣。
“我应该躺在床上,再闭上眼睛,这样烦恼就不会在我面前出现了。”他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可是脑海中却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恐怖的场面——盖世太保拿着一份名单冲进一个个囚舍,将那些即使身处逆境也没有放弃为自由而战的俘虏们拉到了空地上,随着一阵凄厉的枪声,鲜血流成了河……
“我是个懦夫、混蛋、无耻的叛徒……”阿金霍夫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庞,但是却无法阻止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梆梆!”有人突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阿金霍夫猛地睁开了眼睛,好一阵子后,他才心惊胆战的走过去打开了门。但是当一张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内心深处却传来了一阵更大的痛苦。
“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干嘛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呢?”齐楚雄走进房间,望着满地的烟头,轻轻摇了摇头,“今天可是圣诞节啊。”
“很抱歉,我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对这种节日从来不感兴趣。”
阿金霍夫说。
“您的眼圈怎么红了?没有休息好吗?”齐楚雄对阿金霍夫投去了一缕关切的目光。
“哦!没什么,我只是昨天一夜没睡,所以才把眼睛熬红了。”阿金霍夫慌忙揉着眼睛。
“瞧我这记性。”齐楚雄朝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对阿金霍夫露出了带着歉意的笑容。“嗯,我们还是一起出去走走吧,新鲜的空气可是解除疲劳的灵丹妙药,这一点我从来都坚信不疑。”
阿金霍夫稍作迟疑,便跟着齐楚雄离开了军营。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便来到了城外的豪勒河岸边。这里已经不在“地心之光”的覆盖之下,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路灯在两人洒下些许光亮。
“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我们的苦难生活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齐楚雄凝视着眼前这条波涛汹涌的地下暗河,“我刚刚从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那里得到了消息,‘光明天使’的领导人最近几天就要和我见面。”
“什么?这么快!”阿金霍夫顿时大吃一惊。
“您觉得这件事情进展神速吗?不,从我踏上这片土地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我才终于打开了通向光明的大门,而一个人的生命中又能有几个六年呢?”
“那么接头的地点和时间确定了吗?”阿金霍夫问道。
“还没有,”齐楚雄说,“按照我和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商量好的计划,我、弗兰克、约翰还有您,再加上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我们五个人先以度假为由离开雅利安城,然后再设法确定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阿金霍夫喃喃自语。可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苦涩。
“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齐楚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就可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找到我的女儿,我亏欠她的太多了,即便是付出生命也难以减轻我心里的愧疚。”
阿金霍夫悄悄望着齐楚雄手中的相片,当他看到挂在一家三口脸上那种幸福的笑容时,他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地刺痛了。
“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如果您重新获得了自由,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呢?”齐楚雄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我不知道……”阿金霍夫低着头,轻轻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或许找个没人的角落,等待着死神的召唤吧。”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齐楚雄说,“难道您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吗?”
“女儿!我的莎莎……”阿金霍夫的身躯如遭雷击一般摇摇欲坠,“不……她早就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不,亲爱的格里高利·伊万诺维奇。”齐楚雄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因为你还有很多亲人,我、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弗兰克、约翰、还有爱伯斯塔克父子、提比莉亚、埃里克……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心都始终连在一起,当你欢乐时,我们共同分享你的喜悦;当你悲伤时,我们一起排解你的忧愁,或许我们头顶上看不到温暖的太阳,但是请你记住,只要我们携起手来一起努力,那么早晚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幸福的生活里,而我始终坚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阿金霍夫注意到了齐楚雄现在对他使用的称呼是更为亲密的“你”,他不由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努力不让齐楚雄发现自己的自责和痛苦,“我该怎么办?”他痛苦的问着自己,可是命运从来不会提前告诉人们答案,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解开。
“齐医生,”他强迫自己问道:“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不久前不是说过他的上级目前还不能和您见面吗,他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齐楚雄的手突然轻轻的抖了一下,他默默注视着阿金霍夫,好一阵子后,他才抽回了手,背对着阿金霍夫说:“不久前,我和他认真的谈了一次,告诉他眼下很多人都怀疑他就是德国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奸,如果他不希望这种不光彩的称号一直伴随着他,那么他就必须为此做点什么。”
“也就是说,为了摆脱内奸的嫌疑,他不得不要求他的上级出来和您见面对吗?”阿金霍夫问道。
“是的,虽然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对此事感到很为难,但他还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齐楚雄说。
“那我们接下来要和‘光明天使’的领导人谈些什么呢?”阿金霍夫继续问道。
“我打算与他商议共同在集中营里扩大抵抗组织实力,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发动起义,一举铲除纳粹最后的巢穴!”
一阵寒风袭来,阿金霍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但是他却发现齐楚雄竟然在寒风中巍然不动。他犹豫了半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齐医生,我知道您对未来总是充满了信心,但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您的计划失败了怎么办?那样您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齐楚雄打断了阿金霍夫的话,“我虽然就连做梦都想着要和我的女儿团聚,但是如果要我在争取自由和拥有亲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因为这是我作为一个抵抗组织成员和虔诚的基督教徒所必须承担起的责任!”
阿金霍夫苍白的脸庞这时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丝血色了,除了那双不时眨动的眼睛还在证明他活着之外,他现在几乎和一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