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吉普车驶出了雅利安城,开车的人是齐楚雄,三个孩子挤在后排,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外面的景象。本来弗兰克他们也想跟着齐楚雄一道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齐楚雄却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而是带着约翰和三个孩子离开了雅利安城。
约翰此刻就坐在齐楚雄的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官邸,反正他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娜塔莎挂满泪痕的脸庞,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和齐楚雄说些什么。
渐渐地,一座小镇出现在了吉普车的前方,这座小镇的名字叫做盖瑟林根,镇上有一座钢铁工厂,绝大多数居民都是过去集中营里的囚犯,在获得了“自由”后,这些人几乎都选择在钢铁厂工作。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正值工作时间的小镇非常冷清,大街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偶尔几个匆匆过客也只是对这辆来自雅利安城的吉普车投去一缕怪异的目光,然后便低着头继续自己看不到头的黑暗人生。
齐楚雄似乎没有在小镇停留的意思,他驾车快速穿过小镇的街道,很快便来到了小镇外的一座小山旁,这里比小镇还要冷清,除了呼啸的山风和刺骨的寒冷,几乎一无所有。
齐楚雄把吉普车停在了山脚下,他拉着孩子们向山上走去,约翰跟在他们身后。寒冷让他的思绪暂时有冷静了一些,但是这样一来,他的脑子便又跳出来一个新问题,“齐医生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要我来观赏风景吗?”
带着这个介乎与荒唐和不安之间的念头,约翰跟着齐楚雄走上这座小山。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桩不同寻常的事情——在山顶上有一块不大的空地,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同钢刀般锋利的寒风卷起她的一头长发,可是她仿佛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远方,似乎是在期待某个人的回归。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约翰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齐医生,”他忍不住小声问道:“这个女人难道不怕冷吗?”
“相比起肉体上的寒冷,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才是最可怕的。”齐楚雄面色凝重地望着这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做芭芭拉,曾经是个漂亮的美国女兵,在意大利被俘后不久,就被德国人送到了雅利安城,在集中营里她和一个名叫查尔斯的美国空军中尉相爱了,两人后来还有一个名叫帕克的儿子,虽然集中营里的生活很痛苦,但是他们一家却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查尔斯领着一群战俘在集中营里搞起了抵抗运动,芭芭拉带着儿子为他们作掩护,虽然他们也曾经遇到过紧张的时刻,但是却都化险为夷,查尔斯和芭芭拉觉得这一定是上帝在暗示他们终将获得自由,于是他们干得更起劲了,但是可怕的命运最后还是没有放过这对苦命的夫妇……”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约翰紧张的看着齐楚雄。
“查尔斯是个能干的小伙子,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德国人的信任,并打算趁机夺取一架飞机逃出雅利安城,但是他的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盖世太保在他登上飞机的前一秒钟逮捕了他,那些残忍的家伙不仅当着芭芭拉的面砍掉了查尔斯的脑袋,还把帕克从母亲怀抱里夺走,强行送进了帝国抚养所,芭芭拉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从此后就精神失常了,她每天就这样站在山头上遥望着远方,偶尔有人会问起她到底在等待什么,可是她嘴里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话:‘他们会回来的……’”
“这些可恶的混蛋!”约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们真的应该下地狱!”
齐楚雄望着约翰脸上那种愤怒的表情,这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在自己刚刚来到雅利安城的时候,失去妻子和女儿的痛苦让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桶,只要遇上那么一点火星,就会来上一场大爆炸。但是残酷的现实就像一场冷雨,彻底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他开始学会委曲求全,学会用虚伪的笑容来获取敌人的信任。
“阿尔弗雷德,你知道吗,只要邪恶的统治一天不垮台,那么像芭芭拉这样的悲剧就永远不会结束,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够有一个幸福的明天,为了我们的晚年能够在明媚的阳光下度过,我们必须承担起历史的责任,用我们的双手去推翻纳粹帝国,所以牺牲是无可避免的,但是这种牺牲并非仅仅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还包括要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约翰陷入了沉默,尽管他无法否认齐楚雄的观点是错误的,但是一想到他将因此失去娜塔莎,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是让他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埃里克这时突然走到了芭芭拉身边,他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披在了芭芭拉身上。芭芭拉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便转过了身。
约翰这时有机会更清楚地看到芭芭拉的模样,她面容枯槁,额头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地皱纹,满头的白发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快要走进坟墓的老人。如果不是齐楚雄曾经对他做过介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年轻的母亲。
“帕克!我的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芭芭拉刚一看到埃里克,那张苍老的脸庞上突然迸发出了一种青春的光彩,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埃里克的脸庞,“快跟妈妈回家吧,我会做你最喜欢吃的牛肉馅饼,对了,你爸爸今天也会回来,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了。”
“那真是太好了,”埃里克搀扶着芭芭拉朝山下走去:“能够生活在您身边可真幸福,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您身边了。”
“那就好,那就好。”芭芭拉浑浊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激动的目光,她拉着埃里克的手,嘴里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埃里克扶着芭芭拉下了山,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山顶。“爸爸,”他对齐楚雄说:“我给查尔斯太太吃了药,她现在已经睡着了。”
“埃里克,”约翰在一旁问道:“你经常来照顾查尔斯太太吗?”
“是啊,”埃里克说:“这是爸爸交给我的差事,他说查尔斯太太很可怜,如果我能够假扮成帕克来哄她开心,那么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真是个好孩子……”
“约翰先生,”提比莉娅突然打断了约翰的感慨:“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娜塔莎姐姐对吗?”
“你……想对我说什么?”约翰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提比莉娅。
“我也很喜欢她,除了因为她像天使一样美丽,还因为她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她对我们很好,所以我根本不舍得她离开我……”
“是啊,娜塔莎确实不应该离开我们。”约翰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提比莉娅紧张的舔了一下嘴唇:“但是如果是为了争取自由,那么我就不会去阻拦她。”
“你说什么?”约翰顿时瞪大了眼睛:“提比莉娅,你还是个孩子,你根本不懂得这些事情……”
“约翰先生,”埃里克接过了他的话:“也许在您看来,我们只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是您忘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段痛苦的经历,提比莉娅失去了慈爱的父亲,我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哥哥,路易斯被人挖去了可以看到光明的眼睛,这些事情足以让我们比同龄人变得更加成熟,所以不要以为只有您才对德国人充满了仇恨,我们其实也一样,为了自由,我们也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埃里克说的没错。”路易斯也加入了劝说者的行列:“爸爸经常告诉我们,一个人如果做事情只想着自己,那么他就不会赢得人们的尊重,而且如果我们要想争取到真正的自由,那么就必须学会牺牲,虽然这种牺牲对我们来说非常痛苦,但是只要可以让成千上万受压迫的人们重获光明和自由,那么我们的牺牲就绝不是没有价值的!”
约翰吃惊地望着三个孩子,过去他总以为他们只是三个可爱的小不点,除了不幸的命运之外,他们其实和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贪玩,一样的不懂大人们的心事。但是今天他却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孩子们身上有着一股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坚韧和成熟,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齐楚雄轻轻抚摸着提比莉娅的长发,“他们心里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发誓要为自己不幸的命运复仇,但是他们同样懂得斗争的技巧,绝不会为了一时的气愤而去冒险,阿尔弗雷德,不要以为我这样做是在教训你,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失去爱人的确令人感到痛苦,但是如果这就是为了争取自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你就应该勇敢的接受,而且我相信娜塔莎也是这样想的。”
约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痛苦仿佛一把锋利的钢刀,在他的额头上刻画出了很多道深浅不一的沟壑,他的眉毛在剧烈的抖动着,令人感觉到他内心深处正在放声大哭。
“我懂了!齐医生,我懂了。”约翰喘着粗气,“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我愿意接受,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我所承受的痛苦加倍还给那些吃人的野兽们!”他的话音刚落,就抡起拳头拼命地砸向身边的山崖,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黑色的山石,但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反而将雨点般的拳头落到了山石上。
齐楚雄并没有去阻止约翰的举动,因为他知道约翰需要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深处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