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现在可以取下手帕了。”随着张梦琪的笑语回荡在齐楚雄的耳边,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便取下手帕,看到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盘子,只是被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齐楚雄笑着问道。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张梦琪笑了,眼神中如同荡漾着一池春水。
“你该不会是要拿我寻开心吧?”齐楚雄一边笑,一边揭开了盖子。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却愣住了,因为那盘子里盛满了热腾腾的饺子,还冒着扑鼻的香气。
“为什么要包饺子?”他急忙扭头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你先尝一个,看看好吃不好吃。”张梦琪伸手取来一双筷子,还把饺子推到了他面前。
齐楚雄接过筷子,深吸了一口气,夹起一个饺子送进了嘴里,当他再次品尝到那股阔别已久的味道时,眼眶突然间湿润了:“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吃上饺子了……”
“这是我亲手为你包的,要是觉得好吃,你就多吃点。”张梦琪柔声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包饺子?”齐楚雄问道。
“看来你在这里生活的太久了,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张梦琪神色微嗔:“今天是大年三十,当然要包饺子吃了。”
“大年三十?”齐楚雄愣愣的想了一阵子,突然苦笑道:“忘了,什么都忘了……”
“以后只要有我在,保管让你年年都能吃上饺子。”张梦琪对齐楚雄甜甜一笑,便侧过身去偷偷擦泪。
齐楚雄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饺子,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扳过张梦琪的肩头,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庞,“来,我们一起吃。”
“不……”张梦琪急忙擦着脸上的泪水,“这都是给你准备的……”
“哪有一个人过节的道理,来,你也吃。”齐楚雄往嘴里送了一个饺子,便将筷子递到了张梦琪面前。
张梦琪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又把筷子递给了齐楚雄,两个人就这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这盘饺子被吃的一个不剩。
“好多年了,总算又找到了一点过年的感觉。”齐楚雄靠在椅子上,眼眸如同深秋的月亮,沉沉夜幕中透着一点感慨和悲伤。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张梦琪轻轻吟着这首诗,“告诉我,你想家吗?”
“世上哪有人不想家的,只是……”齐楚雄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张梦琪追问道:“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吞吞吐吐的,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很多的委屈和痛苦,可是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说出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呢?”
“梦琪,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是……”齐楚雄稍稍停了一下,方才沉吟道:“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自己落得清静,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张梦琪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好半天后,她轻声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可以陪陪我吗?”
“好吧。”齐楚雄正要起身,张梦琪却一把拉住了他:“换套衣服好吗,我不想看到你披着一身黑皮站在我身边。”
“那好,我去换套衣服,你在客厅等我。”齐楚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换上一套西装,外面披上爱伯斯塔克为他亲手缝制的大衣,当他再度回到张梦琪身边时,少了几分威严,却多出了几分儒雅。
“嗯,你现在看起来真像一位真正的绅士。”张梦琪嫣然一笑,便主动上前挽住了齐楚雄的胳膊,“我们走吧。”
“这怕是不太好吧。”齐楚雄没有挪动脚步。
“有什么好不好的,既然是你陪我,那就必须听我的。”张梦琪见齐楚雄还是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便朝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吧,别让你的那些孩子们笑话你。”
齐楚雄闻言一怔,这才发现埃里克等人正躲在客厅的角落里偷偷看着自己,“这帮淘气鬼!”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笑着和张梦琪走出了官邸。
此时已是晚上,亮了一整天的“地心之光”早已闭上了眼睛,街边亮着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齐楚雄和张梦琪的脚下照出两道不时融合在一起的身影。偶尔还会有盖世太保和宪兵上前盘问,但是只要他们看到齐楚雄的那张脸,就立刻赔着笑脸离去。
张梦琪的步伐很慢,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一路上她都把齐楚雄挽的紧紧地,仿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而齐楚雄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人就这样走啊,走啊,终于走出了雅利安城,来到了一片寂寞的河滩边,一位老人划着一条小船,正在河边撒网,似乎是在捞着什么。张梦琪见状很好奇,“这里的渔民只能在晚上打渔吗?”
“你错了,巴克斯先生不是渔民。”齐楚雄摇了摇头。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在撒网啊?”
齐楚雄没有立即回答张梦琪的疑问,而是带着她慢慢靠近那条小船,老人一看到齐楚雄,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将船滑到了岸边。“齐医生,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吗?”老人跳下船,对齐楚雄恭敬地弯下了腰。
“我睡不着,所以就出来随便走走。”齐楚雄微微颔首,接着便问道:“您身体最近好些了吗?”
“谢谢您的那些药,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老人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有空去医院找我吧,您年龄大了,需要经常检查身体。”齐楚雄说。
“谢谢。”老人突然抹了一把眼泪,“我老了,早晚要被上帝召唤去,可是那些年轻的女人们却不该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个月我已经从河里捞起五具尸体了,可是德国人却告诉我还有六具尸体至今没有被捞上来……”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梦琪却已经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自己眼中所谓的“渔民”竟然是专门打捞尸体的船工。当她闻到船上一股腐臭的味道时,顿时忍不住蹲在地上剧烈的呕吐。
齐楚雄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的这一幕,他轻轻拍打着张梦琪的后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了她面前。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对齐楚雄躬身一礼,便划着船离去。
“她们为什么要寻死?”张梦琪眼中噙满泪水,“就因为失去了自由吗?”
“不,她们自杀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自由,还因为德国人抢走了她们的孩子。”
“孩子?这又是为什么?”
“按照德国人的法律,所有非日耳曼人的后代在年满三岁后都必须被送进帝国抚养所,在那里他们将接受残酷的日耳曼化教育,等到他们长大成人时,脑子里便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剩下的只有对纳粹政权的狂热忠诚。”
“你告诉我,”张梦琪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和愤怒:“这个世界里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事情是我还不知道的。”
“很多,很多……”齐楚雄望着头顶上无边无际的黑色岩壁;“如果你想知道,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你的心里呢?”张梦琪突然抓住了齐楚雄的手:“你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是不是同样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齐楚雄心头一颤,急忙避开张梦琪的目光:“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哪来的委屈和痛苦……”
“不!你在骗我!”张梦琪打断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委屈和痛苦胜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难道……难道你害怕我会把你心中的秘密透露出去,还是你不愿意连累到我?”
“我没有什么秘密,也不会连累到任何人。”齐楚雄侧过身,用夜幕挡住了自己的脸庞。
张梦琪望着齐楚雄的背影,突然用很小的声音说:“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你是不是就会同意我来分担你的忧伤……”
“住口!”齐楚雄突然转过了身:“你以为我平日里善待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不,你错了,你是楠楠的朋友,所以在我眼里,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和为提比莉娅、路易斯、埃里克他们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这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爱,绝不是男女私情!”
“你真的对我从来就没有一点动心吗?”张梦琪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没有!”齐楚雄喊道。
张梦琪默默的低下了头,而齐楚雄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他很想将张梦琪搂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可是冥冥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他和她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们都说你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无论遇到多少挫折也从来不会放弃,恰好我也是这样的人。”张梦琪此时抬起了头,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珠,可是眼神却异常的坚定:“你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接受我?”
齐楚雄犹豫再三,道:“梦琪,你别这样好吗?你还年轻,而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这样做不值。”
“值不值得我心里自然有数。”张梦琪突然又笑了,“我们回去吧。”
齐楚雄望着张梦琪那张挂着泪珠的笑脸,却怎么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两人一路无语,回到了官邸。齐楚雄独自去歇息,而张梦琪却把契尔斯卡娅拉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刚一进门,契尔斯卡娅就笑眯眯的问道:“你刚才和齐医生去什么地方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只是随便走走,也没去什么地方。”张梦琪淡淡的笑了笑,便小声问道:“罗森巴赫太太,在雅利安城里究竟有谁可以让齐医生乖乖的听话?”
“你问这个干什么?”契尔斯卡娅一时有些糊涂。
“因为我想知道。”张梦琪说。
“有一个人倒是可以让齐医生服从命令,只是你恐怕很难有机会见到他。”
“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他的名字叫做施特莱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