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1月16日上午9点,乌尔库姆医院。
随着齐楚雄的药方被送往地下世界的每一个城镇,肆虐已久的瘟疫终于得到了控制,那些犹太居民们自然对齐楚雄感恩戴德,而很多获救的德国人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位勇敢的医生。
路德维希走进了一间病房,当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发呆时,立刻上前问道:“博洛宁根少尉,您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谢谢您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博洛宁根转过身,稍稍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上校先生,您有齐医生的消息吗?”
“没有。”路德维希黯然摇头道。
博洛宁根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将视线转回了窗外。
“少尉,既然您也希望齐可以平安无事的回来,那就说明您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路德维希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博洛宁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的目光:“先前我和他接触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个危险的暴乱分子,差一点就毁掉了我们的国家,但是在和他接触过之后,我却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不知不觉中就能融化掉人们对他的敌意。”
“是啊,他身上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当年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曾经说我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可是现在我们却成了这世上最好的朋友。”路德维希回忆起当年的情景,禁不住莞尔一笑。
“您知道吗,”博洛宁根继续说道:“齐医生走的那天,我就站在窗户旁亲眼看着他喝下了那杯水,至今我都没有办法向您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到现在为止都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自己,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暴动刚刚被镇压下去时,我们的宣传机构把他描述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卑鄙小人,似乎就连撒旦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当瘟疫开始流行后,他却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帝国政府眼中的救星,想想这些还真是令人感到讽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疯了。”
“有人恨齐,是因为他们心中装满了太多的邪恶,所以他们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诋毁他,但是真相是不可能被掩埋的,而您恰好就是一个理想的见证者。”路德维希说。
“是啊,我看到的齐医生为人正直,充满爱心,总是用微笑来面对质疑和羞辱,这样的人确实让人很难去恨他,所以我才会感到很困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要知道他毕竟是我们的敌人,而一个敌人怎么可能赢得我们的尊重呢?”
“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但是在和齐交往的这些年里,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一颗善良的心永远都不会受到谴责,但是很遗憾,有些人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博洛宁根惊讶的看了路德维希一眼,“上校先生,您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言论会被人看做是通敌的证据吗?”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我只是在凭着良心说话,而且我还认为要想早日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我们就必须进行认真的反思。”
“反思?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我们总是认为只要拥有了强大的武力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是两次世界大战的失利已经证明了这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我就在想,也许就像齐说过的那样,只有人心的向背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方式。”
博洛宁根沉默了,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路德维希说这番话的用意,可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犹太人围在齐楚雄身边痛哭流涕的场面。
“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吧,您先好好休息,我会再来探望您的。”路德维希转身欲走,可是却突然看到罗森巴赫出现在病房门口。
“施蒂尔!”在短暂的惊讶后,路德维希立刻扑了过去:“你这几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见到统帅阁下?还有,齐现在怎么样了?罗蒙到底有没有对他下毒手?”
面对这一连串的提问,罗森巴赫却显得很疲倦,他缓缓摘下军帽,憔悴的脸庞上挂着一丝痛苦的神情。路德维希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居然在一瞬间失去了继续提问的勇气。
“他已经死了。”罗森巴赫刚一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路德维希的嘴唇连着哆嗦了好几下,突然蹦出了一连串愤怒的吼声:“你不是告诉过我,你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吗?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你说,你说呀!”
“罗蒙提前得到了我和统帅阁下见面的消息,于是就逼迫舒尔茨毒死了齐,等我们赶到实验室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又是这个可恶的罗蒙!我真想立刻扭断他的脖子!”路德维希愤怒的挥舞着拳头。
“还有件事情你根本就想不到,”罗森巴赫继续说道:“就在齐死后不久,舒尔茨也被罗蒙灭口,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被齐的精神所感动,在临死前偷偷地留下了一封信,上面清楚的记录着罗蒙是怎么逼迫他去杀死齐的全部过程。”
“太好了!只要有了这封信,我们就可以让罗蒙受到惩罚!”路德维希激动地说。
“不,弗兰茨,一封信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因为罗蒙一口咬定这是舒尔茨在诬陷他,而我们又没有其他的证人,所以只好我只好带着齐的尸体离开了那间实验室。”
“那么统帅阁下是怎么想的?我就不信他会对齐的死感到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罗森巴赫摇着头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过意见,只是要我负责筹备齐的葬礼。”
“哦!上帝啊!”路德维希痛苦的捂着脸:“当初我们蒙难时,是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我们活了下来,可是现在当他落难时,我们却只能用一场葬礼来安慰他的灵魂!”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罗森巴赫拍着路德维希的肩头:“这件事情先不要让梦琪知道,她现在有身孕,万一要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可就麻烦了。”
路德维希默默地点了点头。
“将军先生,您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病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颤音的提问。
罗森巴赫急忙回头一看,发现阿伯拉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但是面对着那张近乎于绝望的脸庞,他却只能重重的点着头。
“哦!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齐医生!”阿伯拉姆捂着脸离开了,但是没过多久,医院外面的街道上就传来了震天的哭泣声,很多犹太人跪在地上捶胸顿足,俨然一副末日来临的景象。
路德维希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可是那一阵阵悲伤的哭泣声却宛如一把钢刀用力剜着他的心,让他疼的几乎不想呼吸。
“面对这个现实吧,弗兰茨,”罗森巴赫轻声道:“他的墓地被选在雅利安城市民公墓,而葬礼将在一周后举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送他一程。”
一周后。
随着各地纷纷传来疫情已经被彻底消灭的好消息,笼罩在人们头顶上的死亡阴影终于被驱散了。纳粹的官方喉舌《人民观察家报》把这一切全部归功于罗蒙,几乎每一天的头版都是他在疫区视察的照片——昨天他和病人亲切的握手,今天又变成督促官员密切监视疫情动向,总之纳粹宣传部门开足了火力,铁了心的要把他塑造成一位全力挽救人们生命的英雄。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宣传,有人开始对罗蒙充满了敬仰,认为他是第三帝国的救星,他的办公室里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封来自各地的感谢信,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其实也是宣传部门的杰作。不过,这种虚伪的做法却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罗蒙的形象,一时间,整个社会舆论无不对他赞赏有加,甚至还有人提议为他在雅利安城内塑像,以此来纪念他消灭瘟疫的功绩。
在这种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恭维和赞赏下,罗蒙不禁有些飘飘然,甚至开始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艾德斯瓦尔宫的主人,但是相比起之前野心勃勃却又不切实际的克拉迈尔,他的想法却要务实得多——他决心将自己的全部能量都投入到对第三帝国的建设中,直到有一天人们相信只有他才能够带领他们离开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
……
随着办公室的钟声敲响了七下,已经处理了一夜公务的罗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接过秘书递来的一杯浓咖啡轻轻呷了一口。“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天都亮了。”
“总理阁下,您忙了一夜,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随从问道。
“不着急,先告诉我今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罗蒙放下了咖啡。
秘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今天是齐楚雄的葬礼……”
“哦,天哪!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罗蒙朝自己的脑袋上用力拍了一下:“快,去把我列好的赦免名单拿来!”
秘书立刻从办公桌上拿来了一份名单,罗蒙接过名单匆匆看了几眼,却发现上面又少了几个人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太太和布尔琴科太太在染上瘟疫后虽然得到了救治,但是由于病情过重,所以没能活下来。”
“哼,她们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一点也不可怜。”罗蒙对这样的结果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心,他接着又问道:“对了,那个提比莉娅和她的儿子情况怎么样了?”
“她们已经恢复了健康,目前正被严密看押。”
“她们的命可真大。”罗蒙先是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接着又把手一摆:“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我们要早点赶到艾德斯瓦尔宫。”
但是秘书这时却没有急于挪动脚步 ,而是谨慎的问道:“总理阁下,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但是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