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儿子的疑惑,张梦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沉默的望着眼前的那架钢琴。小齐格菲尔德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追问,而是默默地打开乐谱,开始弹奏起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当那种激昂的旋律飘进母亲的脑海时,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便起身去了书房。
齐楚雄这时正聚精会神的伏在案前翻阅着一本医书,当他被妻子的脚步声惊动时,却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埃尔文是不是又对你提出哪些问题了?”他一下子就猜出了答案。
“楚雄,有的时候我真想把答案告诉他,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他接受自己可能都永远无法离开这栋房子的事实,所以我只好选择忍耐,但是每当我看到他脸上那种失望的表情时,我的心就会疼得受不了,如果这样的情景经常出现的话,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会崩溃的。”张梦琪在丈夫面前诉说着委屈,而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浸湿了衣裳。
“梦琪,别难过了。”齐楚雄伸手轻轻拭去妻子眼角的泪珠,“他现在还是个孩子,所以就算你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恐怕他也无法理解。”
“那以后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瞒下去吗?”
“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是我们还需要时间来让他来学会分辨善恶,否则他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未必会理解我们。”
张梦琪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尽管作为一个母亲她有太多的不甘心,但是残酷的现实却使她不得不擦干脸上的泪水,默默转身离开了书房。
齐楚雄没有再去翻阅医书,而是沉默的聆听着从客厅里飘来的旋律。他何尝不懂得遭受囚禁的痛苦,但是眼下除了等待时机之外,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缓解妻子心中的伤痛。山下这时突然又远远的传来了一阵狂热的呐喊声,他的肩头微微一抖,思绪也不由自主的飞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
阅兵式刚结束没多久,一列长长的车队就驶出了雅利安城,缓慢爬行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由于最近几年地下世界的人口数量出现了快速增长的势头,所以很多城镇都在进行扩建,雅利安城自然也不例外,通往城里的公路上每天都挤满了工程车辆,这也使得交通状况变得极为糟糕。
在连续的停停走走后,施特莱纳的车队终于被迫趴在了一座小山头脚下,随行的侍从们试图用咆哮声来驱赶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但是结果却令人感到沮丧——负责施工的官员无奈的跑来告诉施特莱纳,由于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目前正在等待清障车辆来处理现场,所以他的车队最快也要在一个小时之后才能继续前进。
在侍从们惶恐不安的注视下,施特莱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表——此时是下午两点,距离视察重新组建的武装党卫军“古兹·冯·伯利辛根”装甲掷弹兵师的预定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一个小时,而这也意味着他已经不可能按时到达目的地。
“我从来没有在士兵们面前迟到过,但是你们今天却迫使我丢掉了这个良好的习惯!”施特莱纳原本不想发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张嘴就是一股浓浓的*味。
侍从们慌忙前去督促前方加快清理道路,但是施特莱纳却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无名之火也开始冲向他的头顶,“真该死!我还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他此刻居然有了一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一阵欢快的钢琴声这时突然从山上传来,动人的音符仿佛一双充满魔力的手,温柔的抚过每一个人的心房,而所有的浮躁和恼怒在这一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轻松和愉快的心情。人们在如痴如醉的享受着音乐带给他们的欢乐,就连正在工作的车辆都停止了喧嚣,任凭这美妙的旋律在空中回荡……
“这是亨德尔的《快乐的铁匠》!”施特莱纳惊喜的喊道:“上帝啊,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可以如此完美的演绎这首曲子!快,马上把他找来见我!”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从们并没有像施特莱纳期盼的那样把演奏乐曲的人带回来,反而都迟疑的望着他。
“你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不去把这个人找来!”施特莱纳发现随从们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眸中不由再次露出了一丝恼怒的目光。
一位侍从这时壮起胆子说:“我的统帅,我想您大概是最近过于劳累了,所以才会忘记究竟是谁住在山上。”
侍从的提醒如同一盆凉水泼到了施特莱纳脸上,顷刻间便让他激动的心情化为乌有。他黯然转身回到车里,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去回忆,但是从山上传来的美妙乐曲声就像是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他的思绪,他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那里面闪烁着犹豫不决的目光,而在一番激烈的挣扎后,他突然跳下车,大踏步的朝山上走去。侍从们起初都被他的举动搞糊涂了,但是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时,他的身影却已经飘出了很远。
通往山顶的道路其实并不长,但是施特莱纳的脚步却越走越沉重,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厉害,既充满期待,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转眼间,他就来到了那道高高的围墙外面,透过两扇被紧锁的铁门上的一道缝隙,他看到了两栋孤独的小楼,而那种美妙的音乐正是从其中一栋小楼里面传出来的,但是这栋小楼的每一扇窗户外面都钉着粗壮的铁栅栏,似乎就连空气都不能在这里自由的流动。
正在围墙外面徘徊的两名盖世太保这时也发现了施特莱纳,他们立刻飞奔过来,高高举起右臂,脸上还挂满了讨好的笑容。
施特莱纳并不想理会这两个家伙,他把手一摆:“把门打开。”
“对不起,我的统帅。”其中一名盖世太保赔着笑脸说:“这里面很危险,所以您最好不要进去。”
“我再说一遍,把门打开!”施特莱纳的眼神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而这往往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盖世太保们胆怯了,他们打开铁门,目送着施特莱纳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走进了齐楚雄的家门。
原本施特莱纳以为自己会看见齐楚雄正坐在钢琴旁聆听妻子演奏乐曲,但是事实却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因为正在演奏的居然是一个小男孩!
“!”施特莱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小男孩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有人走进来,他依旧用心的弹奏着乐曲,而施特莱纳也没有选择去惊动他,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继续聆听着美妙的旋律。随着琴声的变换,一幅温馨的画面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快乐的铁匠们在作坊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歌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而他的烦恼也在这一刻渐渐散去……
张梦琪此时拿着一碟点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埃尔文,休息一会吧,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奶油饼干……”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碟子却突然掉到了地上,“你,你……”
施特莱纳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拉回到现实中,他不得不站起身,略显尴尬的说:“对不起,这里没有锁门,所以我就直接进来了……”
“梦琪!出什么事情了?”齐楚雄急匆匆的从书房里跑了出来,但是当他看到施特莱纳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便立刻陷入了沉默。四年多没见,他们发现彼此都老了许多,尽管他们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只能凝视着彼此的脸庞,用一种只有他们才能了解的方式维护着对方的尊严。
小齐格菲尔德并不知道父亲此刻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就像是一只调皮的小松鼠似的在施特莱纳身边绕来绕去,不停地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埃尔文,不许你这样没礼貌。”已经回过神来的张梦琪急忙把儿子拉到了身边,而这个动作也令施特莱纳暂时放弃了与齐楚雄的对视,转而将关切的目光转移到了小齐格菲尔德身上,他发现这孩子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湖水一样纯净的目光,高挺的鼻梁下面那对薄薄的嘴唇上正顽皮的挂着一道弧线,小家伙看起来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以至于让施特莱纳心里居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这个孩子在很久以前就曾经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埃尔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弹钢琴的?”施特莱纳问道。
“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弗兰茨叔叔送给了我一架钢琴,然后妈妈就开始教我学习弹钢琴了。”小齐格菲尔德奶声奶气的回答道。
“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施特莱纳继续笑着说:“因为有很多人即使到了我这个年龄,也未必能够拥有像你一样的演奏技巧。”
“唉!”小齐格菲尔德突然撅起了嘴:“要不是妈妈天天逼着我练习,我才不要来学习弹钢琴呢。”
“哦?”施特莱纳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当然是和卡尔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外面玩耍。”小齐格菲尔德脱口道。
施特莱纳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消失了,他默默地望着小齐格菲尔德,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愧疚。
“埃尔文,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张梦琪生怕儿子的话会刺激到施特莱纳,于是便想将他拉进卧室,但是小齐格菲尔德一边躲避着母亲的拉扯,一边大声喊道:“他不就是那个钢铁意志的继承者吗!我前几天还在弗兰茨叔叔家的报纸上见过他!”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张梦琪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小齐格菲尔德,抡起巴掌就朝他屁股上拍去。
“等一等!”施特莱纳伸手挡住了张梦琪的巴掌,“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他也没说错什么。”说罢,他便在张梦琪紧张的注视下,将小齐格菲尔德抱在了自己怀里:“告诉我,埃尔文,你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