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声低吼响起,掩藏再深的感情亦是无处可藏,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了。
淡淡的笑纹在唇畔漾起,却也只是浅浅的一瞬,最终化于无形,这漠然至极的一笑,便是暮曦所有的反应了。
祈夜诧异地将暮曦细小的每一分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他失望地眯起了幽深的眸子,低沉的嗓音逸出齿间:“你在恨我?恨我那日所说的话?”
长密的羽睫轻眨了眨,对于他的话,暮曦仿若未闻,只是静默地深思着什么,尽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猛地伸出了长臂,大掌有力地扣住了暮曦纤柔的肩膀,祈夜迫使她望向自己。
他只从那双澄澈的幽绿色眼眸中窥视到了清明一片,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好似他的存在,对暮曦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冷漠远比你的怨恨,更让我难受。”祈夜无奈地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终是放下了高傲的自尊,坦诚相告。
暮曦半垂着眼帘,遮住了那些许激荡的情丝,抿紧了粉润的樱唇,仍是一言不发。
她心中的苦楚与哀伤,祈夜根本无法理解。
本以为走过了一条艰难辛苦的情路,她与烈终于可以一生相守,谁知,命运却与他们开了一个如此大的玩笑。
莫名其妙地,她被一股神秘而无从抗拒的力量送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这里,她在命运的牵引下,与烈的前世、骆睿的前世再次相逢,发生了一连串的曲折故事。
暮曦本就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了,然而,她还要被硬生生地夹在两人的争斗中,左右为难。
各中为难挣扎,只怕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祈夜所无法了解的。
暮曦承认,那一夜的两情缱绻,虽是在以探望在狱中的雍容为条件所提出的,但那一夜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对此,她与祈夜都心知肚明。
现在想来,暮曦也又自私的一面,她对祈夜有情,但这眷恋之中只怕有七八分都来自烈。
祈夜是烈的前世之身,两人的容貌、气韵、声音都全然相同,加之他偶然间流露出的温柔神情,像极了兀旭烈。
正是如此,暮曦才会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祈夜便就是烈,那种移情作用也随之越发强烈起来。
思及至此,那一直萦绕在暮曦心口的郁卒也顿时消减了几分。
如果祈夜只是将那一夜看做一场情爱追逐游戏的最终收尾的话,那么暮曦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她在一定程度上也利用了祈夜。
唯一不同的是,祈夜理直气壮地将那赤luo裸的本质说了出来,而暮曦则将之深埋于心底罢了。
祈夜困惑不解地蹙起了飞扬的剑眉,看着暮曦在自己眼前久久出神,温厚的大掌轻轻地拂过她的脸侧。
倏然间,暮曦匆忙地偏过螓首,躲开了他的触碰。
望着自己堪堪停在半空的掌心,祈夜的心头刮过一丝丝痛楚,他耐着心,轻声地问:“你出神了,在想什么?”
暮曦缓缓回眸,终于开始直视祈夜那布满忧虑的双眼。
似乎有一些话到了嘴边,粉润的唇瓣上下翕动,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音。
一缕微不可闻的叹息逸出齿间,暮曦终是选择了避而不谈。
“如果因为我先前对你的刻意冷淡,而伤了你那好,你可以开口让我补偿你,但凡我做得到的,都会答应。”暮曦的心灰意冷让他惊恐不已,祈夜放下了所有的架子,以近乎讨好的口吻说。
他思虑片刻,认为雍容的安危可能是暮曦唯一担忧的,所以主动地抛出橄榄枝,引诱暮曦开口为雍容求情。
然而,出乎祈夜预料的是,暮曦并未表态,依旧神色平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你到底想要怎样?”所有的耐心与怜惜已被暮曦的倔强与冷漠给一点点地耗光了,祈夜的神色骤然转冷,眉宇间散发出凛然的威势。
暮曦不禁有些想要发笑,这个男人的耐心真的少得可怜,幸好她并未陷得太深,不然自己最终定会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握着暮曦肩膀的双手蓦地松开了,她纤柔的身子因为失去了支撑而向后倾倒,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床头的雕栏之上。
身体上的痛已然激发不起暮曦的任何情绪波动,她连眉都没有蹙起,只是默默地撑起身子,在腰背间垫好了软垫。
额头上的青筋暗自浮动,祈夜看着她受伤,既心痛,却也气愤。
心痛她的娇柔纤细,气愤她的倔强固执。声情最掩露。
纵使他已这般低声下气,软语安抚,暮曦甚至也不肯相让一步。
其实她需要做的不多,哪怕与他说上几句话,给他一个敷衍的笑容,甚至是随意地应和一声,他也便能找到机会将两人的交流继续下去。
然而,暮曦的心足够冷硬,铁了心不与他交谈,祈夜竟也无可奈何。
“难道你不想救雍容?你们不是兄妹情深吗?”一抹自嘲的笑拂过唇畔,祈夜没想到自己竟要靠提及雍容来试图激起暮曦的些许反应。
这些日子来,为雍容的安危日夜悬心,暮曦却不想在此时向祈夜求情。
她很清楚祈夜的冷酷无情,纵然他真能答应了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迷茫之色闪过幽深的眸底,祈夜低声地追问:“你真的打算看他死?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放了他。”
经历过今日之事,在得知了雍容与暮曦之间有了双生符的牵连后,祈夜已然决心饶过雍容的性命。
毕竟,若为了报复,而伤害了暮曦,绝非祈夜所愿。
回应他的仍是满室的静寂。
颓然地合上了眼,祈夜缓缓地转过身,在寝殿内驻足了许久,才举步离去
抬起下颌,望着他远去的孤寂身影,暮曦才恍然发觉,脸颊已被晶莹的泪滴沾湿了
两月后
月华殿
“尊主,真的要放了他?”冷煜拿着沉甸甸的金牌,望向祈夜,低声地问。
“放。”现如今,祈夜已然是头疼不已,暮曦的冷漠与倔强,让他吃够了苦头。
既然不能杀雍容,那么留他在魔宫也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招来更多的心烦,与其如此,还不如将他放回精灵界。
“可他若是下次还来攻打魔宫呢?”冷煜虽不赞成对雍容施与极刑,但若这么轻易地放虎归山,太得不偿失了。
修长的指尖轻点了点头侧,祈夜神色幽暗地蹙紧了眉心,“再说吧现在本尊的心很乱,去释放他。”
“是,属下遵命。”冷煜恭敬地应答,而后快步地奔出了殿阁,飞身跃起至天际间
祈夜端起那醇香四溢的琼酿,一口接一口地啜饮着,三分醉意袭来,却仍是无法冲淡那郁积在心口的烦闷与失落。
两个月了,暮曦的身子有了起色,对于他的强硬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连祈夜也不禁要暗自称赞暮曦过人的意志与坚持了。1。
他几乎每日都去曼罗阁探望,可得到的至多是淡漠的一眼回望,或是那浮现在唇畔的隐约笑意而已。
现在想来,真真是报应啊。
祈夜从未预想过,这小妮子的脾气会这么大。
其实,静下心来回想,在死牢的那一日,他的话说得确实太重了。
他明明是那么在乎暮曦,那么不想伤害她,却因为嫉妒而蒙蔽了理智,那些话不禁侮辱了暮曦,也侮辱了自己,侮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祈夜第一次被那有些沉重的悔恨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暮曦却始终不肯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若是放在以往,一个女子这般挑战他的耐心,祈夜早已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可对于暮曦,他狠不下心,也做不到这么潇洒。
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输了,输得彻底,输得心甘情愿
曼罗阁
斜倚在窗边,暮曦专注地望着那漫天飘洒的飞雪,爱极了初冬的美景。
冬日的天空那么旷远,却干净地近乎透明,即便是有风雪,也只是弥散着雪白的纯净,让人倍感舒适。
没有哪个时节比在冬天的雪景下,更适合用来静心冥思的了。
“姑娘,喝药吧。”涟漪捧着药碗,走到了暮曦身后,看着她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心中甚是宽慰。
暮曦转过身,双手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仰首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涟漪即刻拿起两枚桂花糖,送入暮曦的口中。
自从那一日她昏倒后,暮曦便不再执拗,反而很是听从医嘱,涟漪送来的汤药她一碗不落地全部喝下。
心境似乎比往昔更豁达了,她不再主动询问雍容的消息,亦不再固执地困锁住自己,一遍遍地回忆那一日祈夜抛出的冷酷话语。
没有了那些负担,不再被情伤所扰,暮曦的身子自然而然地好了起来,加之每日的汤药补身,她的气色也恢复了往昔的红润。
“奴婢听说,今日尊主便下令要释放你的兄长了。”涟漪小心翼翼地提及这个消息,希望能因此稍稍缓和祈夜与暮曦紧张微妙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