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泸已叫人偷走了,仍未追回。”
甚至无需等到第二天天明,当天晚上这个消息便已不胫而走,搅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临近打烊的时候,传闻茶馆中一反常态地坐满了客人,尽是闻讯而来的江湖中人,来得早些的还能抢得座位,而来得晚些的就只好零零散散地靠在楼梯口或是墙角,将偌大的传闻茶馆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些来得更迟,就只好围堵在门口、冲着里边张望。
他们中,有的面色平和些,甚至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大多是来凑个热闹,并无太多想法;而有的则是面色紧张、焦急不安,显然是有意湛泸,猝然得知这个消息,颇有些忧心似焚、坐立不安的意思;其中还有几位蜚声武林的剑手也坐在人群中,面色如出一辙的阴沉,俱是一言不发,或许是早已将湛泸视作自己囊中之物,乍闻有人胆敢先他们一步染指神兵,难免怒发冲冠,此时却只能勉强压抑着怒火,各据一角、安静地等待着。
而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打算,此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打探消息。
可惜,此时并非月初、月中和月末里的任何一天,专管述说江湖事迹的说书人并未出现,原先坐在一楼正中间的那位不过是个普通的说书先生,早已因为受不住场中那种诡异而又压抑的气氛而偷偷离开了。
说书人不来,他们再这么枯坐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但却没人愿意先行离开——神兵无主,谁也不愿意落后别人半步。
所以,半个时辰以后,传闻茶馆里的人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又比先前多了几位。
在这片混沌的深水里,几个新人的到来并未激起任何波澜——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
一声叫喊突兀而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令场中那片犹如水流涌动的嘈嘈窃语声为之一窒,紧跟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你挤什么?”
一位腰宽背阔、满脸横肉的汉子蓦然站起了身,一把抓住了他身旁那位后来者的领子,声色俱厉地喝问道。
被壮汉抓住的是个瘦小的年轻人——或许他本来并不瘦小,但和那位抓着他领子的壮汉相比,他看起来无疑孱弱得近乎可怜。
年轻人的脸色有些发白,虽然仍勉强地维持着笑容,颤抖的声音却已将他的恐惧表露无遗:“没——没什么,我想进去。”
“进去做什么?”
壮汉不肯罢休地追问道,又举起了硕大的拳头、在年轻人的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年轻人便看见了眼前那只拳头,只好努力向后仰了仰身子,同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刚刚知道了点消息。”
消息!
每个人的表情都产生了一些相似的变化,甚至已经有人站起了身子来、不动声色地向着那位年轻人靠了过去。
在这样的境况中,那两个原本空洞的字眼仿佛瞬间拥有了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正无形地招引着每个对湛泸有所企图的人。
也就是坐在这里的所有人——否则,他们又何须围坐一处、迟迟不肯离开呢?
事关神兵,没人愿意落后,而不愿落后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抢占先机”。
此时,那位被壮汉抓住领子的年轻人显然就是“先机”的代表。
这并非什么难以想通的事情,所以在瞬间之后,场中的局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死气沉沉在刹那之后变为了生机盎然,又在转眼间转为了杀气森然。
紧跟着,所有人的目光又忽然从年轻人的身上移开了,转而各自带着审视和探寻看向了自己身旁。
每个人都在心中对比着自己与他人的水平高低,估量着仅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带走那位年轻人的可能性。
湛泸只有一把,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共享,更不会有人甘愿放弃。
所以,原本同病相怜的朋友在片刻之后就变成了对手。
随时可能生死相搏的对手。
在这种针落可闻的肃穆中,所有人都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谁也不愿错失这次机会,却又都不愿做那只出头鸟、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最终,率先出现变化的仍是那位壮汉。
“兄弟,得罪了。”壮汉忽然松开了手,脸上也挂起了和煦的笑容,甚至还十分亲昵地伸出手、在年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叫庞海,在码头做漕运生意,看你年纪不大,可以喊我海哥。”
年轻人长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脖子,然后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海哥”。
“好,好。”庞海笑得更加开心,又在年轻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妨跟我到码头去喝上一杯酒,好好地聊一会,怎么样?”
“这——”
年轻人刚露出些许的犹豫之色,便看见了庞海那双眯起的眼睛中闪烁的凶光,心下一凛,赶忙答道:“海哥抬爱了,我当然愿意得很。”
“那就这么说定了。”
庞海喜出望外,又回过头、冲着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足足有七八位赤裸着上身、体型健壮的小伙子,气质堪称剽悍,久做苦力而形成的健硕肌肉在灯光下仿佛闪闪地泛着白光。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他们刻意露出的肌肉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
那是他们拼命生活的印记。
而现在,显然又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只等庞海的一声令下。
但庞海却不急着下达这样的命令,而是先昂着头、扫视了一周。
以一种挑衅和威慑兼具的眼神。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有傻子才会不懂。
这里当然不会有傻子。
但是,同样不会有懦夫。
就在庞海以为万事大吉、揽着年轻人的肩膀将要离开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杯盘碎裂的异响,紧跟着,一道白光闪过,跟在庞海身后的一位随从身子晃了晃,然后便仰面栽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这样的变故来得实在出乎意料,就连走在死者身旁的同伴都没来得及搀住他。
随从的喉咙上,那把要了他的命的碎瓷片还有一半露在外边,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而真实的白光。
“是谁?”
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庞海蓦然抬起头、冲着二楼嘶吼着,目眦欲裂。
他的叫喊声仍然中气十足,可被他揽住肩膀的年轻人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来自他手臂的颤动。
他在害怕。
他没有办法不害怕。
因为他自问没有办法在这一招下活命。
面对着这样能在顷刻间取走自己性命的危险,能够面不改色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起码庞海并非其中之一。
“我是谁并不紧要,紧要的是我要说的话。”
这语气轻松而缓慢,正可将说话者的气定神闲表现得淋漓尽致。
再次向着同伴使了个眼色之后,庞海闷声答道:“你说。”
“把那位小兄弟留下,你可以走了。”
对方慢条斯理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