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陈睨跪在大殿中心,一个劲儿的诉委屈之时。
其身旁的胡季晨却惊讶地发现,昨天与他比试的蓝玉,此刻竟站在武将行列的最前方。
诧异过后,胡季晨忙扯了扯自家国主的袖袍。
可那陈睨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继续叫屈道:“外臣刚至天朝,当夜便被天朝百姓欺辱。”
“想来对方定然是当朝勋贵,否则的话京兆府主官安能如此袒护?”
“启禀天朝大皇帝,我安南虽是小邦可国体却不容人轻贱。”
“若陛下不予臣公道,外臣甘愿死在天朝,以正我安南国体!”
伴随陈睨的声音落下,大殿内诸如宋濂、高启等许多不知内情的文臣都是表情一顿。
眼下众人也觉事情变的愈发棘手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与陈睨有争的竟然是勋贵子弟。
他们更是没想到,这陈睨竟然借口陆升偏私,言说他大明袒护自己人,轻贱安南。
更让宋濂、高启这些一直将天朝大明颜面看的极重的人觉得棘手的是。
这陈睨竟然胆敢以死相逼。
这王八蛋哪里是想死,他这分明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以安南一国要挟朱标不得不重新审察此事。
正当一众文臣眉头紧皱,不由有些埋怨陆升糊涂,竟给朱标带来麻烦之时。
却听龙椅上坐着的朱标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还你公道才不算轻贱安南?”
“严惩涉案勋贵子弟!”
陈睨说罢,再一次沉沉叩拜。
此刻的他只顾得将祸水引向大明朝廷,哪怕朱标的声音格外熟悉也没有过多在意。
而他身旁的胡季晨在听到朱标开口的一瞬便连忙小心抬头查看。
这不看不知道。
当看清楚朱标那张脸后,胡季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听到陈睨竟要严惩涉案勋贵,此刻的胡季晨只感觉眼前一黑。
惩治涉案之人那不就是惩治朱标自己?
可无论胡季晨怎么扯陈睨的袖袍,甚至急的他都小声开口。
然而那陈睨似是认定朱标不愿因朝中勋贵与他安南一国交恶,必然会严惩昨夜涉案勋贵。
此刻更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等朱标下令严惩昨夜与他争执之人。
也就在陈睨心中得意,静待朱标下令严惩之时。
却听前方再次传来朱标的声音道:“你不妨看看,与你有争的勋贵此刻可在朝中?”
“是!”
闻言。
陈睨挺直腰杆,目光倨傲一一扫视在场众人。
当看到蓝玉此刻正站在武将头列之时,陈睨心头也是一惊。
众所周知,朝会官员的站位乃是以官职大小来区分。
陈睨却也没想到昨夜蓝玉仅像一家臣家将,此刻竟然站在武将的头列。
若蓝玉果真是大明国公将帅,那他陈睨却也是不好得罪。
只不过!
方才他都已经将话说出,此刻却也不得不指认蓝玉道:“这位将军好生面熟.....”
“不错!”
听到陈睨这话,蓝玉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出声道:“昨夜正是本公与你有争!”
“嘶~”
当听到蓝玉自称本公,陈睨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敢问将军是.....”
“本将乃陛下亲封太子太保,梁国公蓝玉!”
“嗡~”
在听到蓝玉名字的一瞬,陈睨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自然是听到过蓝玉的威名。
那是一位率领数千骠骑就敢追着北元名将王保保,深入大漠的猛人。
更让陈睨觉得事情棘手的是,蓝玉乃是大明已故名将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更是如今大明皇后常氏的舅舅。
有这些个关系。
蓝玉在大明军中的威望自不必说,其深受天家器重自然不言而喻。
陈睨怎么也没想到。
昨夜自己仅是与人争执,不想得罪的竟然是蓝玉。
“将军怕是认错了,昨夜与小王之人虽与将军相貌相似,却不及将军这般英武。”
“将军怕是认错了!”
听到陈睨否认,蓝玉眸光轻蔑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显然!
陈睨这家伙是打算大事化小,不愿得罪自己这位大明国公。
可让蓝玉觉得好笑的是,陈睨得罪他蓝玉算的上什么,殊不知昨夜与他有争的最为主要的乃是朱标才对!
“安南王不必如此!”
也是看出陈睨忌惮蓝玉当朝国公的身份,宋濂缓缓上前两步,温声道:“我朝极重律法,倘若梁国公果然有过,我朝陛下圣明无双断然不会徇私。”
听到这话。
常茂等武将目光不善,狠狠瞪向宋濂。
只不过蓝玉却压根不在乎。
倒不是因朱标也牵扯此事之中。
只是蓝玉很清楚,似宋濂这样的文臣,还是这种老学究们。
他们心中自然是秉持着‘天子犯法与民同罪’的崇高理念。
听到宋濂这番话,蓝玉也自然不像常茂等人那般,以为宋濂有意针对他蓝玉,有意打压武将。
“宋学士所言不错!”
思绪至此,蓝玉出声应道:“我朝律法刚正,陛下绝无徇私。”
“若真是本公的不是,负荆请罪又有何妨?纵然斩首,也要匡正我朝国法。”
“梁国公深明大义,外臣敬佩。”
没有理会陈睨的奉承,蓝玉眸光一挑,出声玩味道:“只是不知除了本公,昨夜与你有争还有何人?”
“你不妨仔细看看,昨夜欺辱你安南使臣之人可在此时朝堂!”
不知道蓝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可看到不只蓝玉,大明一众文臣此刻的目光也紧紧注视着自己。
陈睨想了想,便也再次环顾众人,想要找出昨日那一男一女。
寻了片刻,陈睨心中愈发肯定昨夜的朱标乃是勋贵子弟,无权参与朝会。
也就在陈睨冲正前方拱手,准备回话之际。
目光略过朱标的瞬间,那陈睨心神俱颤,刚刚站起的身子此刻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无他!
昨夜与他争执的少年人,此刻正稳坐于龙椅之上。
“安南国主,可寻到昨夜元凶?”
“这....这.....”
听到朱标询问,陈睨忙将头抵在地上,不敢出声。
半晌都不见朱标继续开口,陈睨心下一转,忙不停叩头道:“外臣惶恐,外臣惶恐。”
“昨夜并非天朝之人无故折辱外臣,实乃是外臣无事生非,挑衅上国百姓。”
“求陛下降罪,求陛下严惩!”
面对陈睨突然改口,殿内的宋濂、高启等文臣不由眸光一滞,心中也是愈发好奇了起来。
这陈睨方才一上来便跪地叫屈,那极尽委屈的模样,显然是定要朱标惩治贼凶,否则必然不会罢休才对。
怎的一眨眼的功夫,这家伙却立马调转话锋。
非但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反而还将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安南国主!”
宋濂脚步迟缓,漫步上前道:“你有所不知,我朝陛下圣明远超古今。”
“若你当真受了委屈,纵然涉案之人乃我朝勋贵,陛下也定然不会徇私。”
“饶是梁国公参与其中,陛下也定然会秉公直断!”
当看到陈睨依旧将脑袋死死抵在地上,宋濂再次重复道:“我朝陛下之圣明,远超你心中所想。”
“安南国主不防明言。”
见宋濂始终不肯罢休,甚至都有些捉弄意味般,不依不饶令自己说出元凶。
陈睨砰的一声,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大人多虑了,非外臣不信天朝陛下圣明。”
“只是外臣所言句句属实,昨夜之事皆因外臣无事生非,无辜挑衅上国之人。”
“陛下如何惩处,外臣绝无怨言!”
“你.....”
一时间,宋濂怒其不争,狠狠瞪了陈睨一眼。
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没想到这陈睨竟还能如此怂包。
倒也不是宋濂有意弹劾蓝玉,更非他与蓝玉私下有怨。
只是如今!
大明先后平定北元,灭国高丽,如今灭倭之战已近尾声。
诸多对外兴兵的战役下来,大明在诸国间的名声也的确不算太好。
甚至已经有几分恃强凌弱霸权之国的意思。
所以宋濂才一再宽慰陈睨,让他说出昨日折辱他的勋贵究竟是谁。
毕竟可以借此事,简单训斥涉事勋贵,缓和大明在诸国心目中的形象。
要知道。
大明天子圣明御下,饶涉及国内勋贵也不姑息。
此事若是在诸国之间传颂,想来朱标圣天子之名愈发广播不算,大明也有礼遇下国的美誉。
只不过!
不管他宋濂如何说,眼前这陈睨都咬死了说昨夜乃是他无事生非。
也就在宋濂轻叹口气,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定后,却听朱标沉声问道:“安南国主,朕再问你,你可要继续伸冤?”
“外臣绝无冤情!”
“外臣非但没有冤情,外臣有罪。”
“昨夜挑衅梁国公,失手误伤天朝差官,外臣有罪。”
“还望陛下从重处置!”
“哼!”
朱标眸光一瞥,有些无趣道:“你安南亦有律法,倘若此事出在你安南一朝,该当如何啊!”
“回禀陛下,鞭笞三十!”
“外臣无故挑衅上国之人,当鞭笞三十!”
“嗯。”
听到朱标微微应声,却也没有立即开口。
陈睨又怎会不知,朱标这是要让自己亲口说出该如何处置胡季晨。
本以为自己率先认罪,朱标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小瞧了朱标。
“外臣麾下胡将军,昨夜与梁国公比试,虽已败阵却死不认账。”
“甚至....甚至还失手伤了上国差官。”
“此等罪行,当杖三十,发配千里。”
“安南国主这是要朕流放胡季晨?”朱标饶有兴致,玩味问道。
闻言。
陈睨赶忙叩头道:“还望陛下开恩,饶恕胡将军。”
没有理会陈睨的求情,朱标看向下方陆升道:“陆卿!”
“臣在。”
“胡季晨我朝伤人,以我朝律法如何惩处?”
“回陛下,当羁押三年。”
“卿可借鉴安南律法。”
闻言,陆升瞬间明白过来道:“微臣以为,胡季晨于上国刺伤差官,当罪加一等。”
“臣为京兆府尹,不敢徇私。”
“臣以为,当判胡季晨羁押三年,后流放千里。”
“陛....陛下.....”
就在陈睨准备出声求情之时,陆升猛地跪地,抢先道:“望陛下明鉴!”
“倘若此次不予严惩,日后他国使臣前来我朝必无所顾忌,随意欺辱我朝百姓。”
“臣恳求陛下严惩,以开先例,以正视听!”
“嗯....”朱标故作为难看向陈睨道:“安南国主以为如何?”
“求陛下宽恕胡将军!”
见陈睨还敢求情,朱标重重叹了口气,略有无奈道:“非朕不愿与你朝修好,只是陆大人所言极是。”
“倘若今日宽纵胡将军,他日他国使臣抵达我朝,岂不是要随意欺辱我朝百姓?”
“陈卿,你也为安南国主。”
“倘若我朝使臣入你国中,欺压安南百姓,你又作何想?”
“这....”
明白朱标心意已决,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法救回胡季晨。
陈睨简短思量过后,眼底一沉,随即猛地调转话锋道:“陛下所言极是!”
“与大明天朝相比,我安南确为小邦!”
“胡季晨身为小邦之人竟敢擅伤上国差官,若留他性命未免太过宽容。”
“求陛下下令,立时斩首胡季晨!”
“嗯?”
此话一出,饶是朱标也不由怔了一下。
在场的宋濂、高启等人更是满脸诧异,默默注视着陈睨。
也是此时,却见陈睨转头看向胡季晨道:“胡将军,我等小邦之人冒犯天朝上国,本是死罪。”
“你可愿扶诛?”
“国....国主.....”
“莫说是你!”陈睨眸光满是愤恨,一字一句道:“纵然本王误伤上国差官,同样是死罪。”
“胡将军难道惧死不成?”
闻听此言,胡季晨微微一怔,不过下一秒便当即朗声大笑了起来。
“国主说的哪里话,末将平生最不怕的便是一个死字!”
“且慢!”
意识到陈睨另有所图,朱标当即出声制止。
可也就在朱标出声的瞬间,那胡季晨竟猛的起身,朝着殿内的盘龙柱径直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