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带着众人一边朝那青淄镇中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此处偏僻,看起来不甚安全,为了方便,更为了不引来什么麻烦,我觉得咱们还是化名的好!”
众人深以为然,苏凌接着又道:“这样吧,我呢,还叫做苏大强,不浪兄弟把不字去掉,叫林浪,芷月妹子和芳华,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你我的妻子,瑾儿是芷月的妹子......”
温芳华和边瑾儿没有什么,皆点头答应,张芷月却是脸一红,偷偷看了一眼苏凌,这才娇笑着点头。
苏凌又对周幺和吴率教道:“周三哥就是老周,大老吴就是老吴,周三哥就是我们的管家,大老吴你就是赶车的车夫......”
周幺平素沉默寡言,自然没有说什么。那大老吴却是一晃大黑脑袋,有些不满的嘟囔道:“不成,不成......凭什么周老三他能做管家,俺大老吴就只捞了个车夫来做呢?......俺要跟他换过来俺做管家,周老三你来做车夫!......”
周幺老实憨厚,自然不与他争,苏凌却笑骂道:“大老吴,周三哥虽然也魁梧,但比起你来还是文质彬彬的吧,你看看你,脑袋大脖子粗,还一张大黑脸的,你这形象,做管家,说出来也没人信啊......”
一句话。惹得大家皆哈哈大笑起来。
吴率教挠挠脑袋,这才悻悻地说道:“额......公子好像说的是啊,既然如此,马夫就马夫吧,俺大老吴不换就是!”
众人又笑了一阵,苏凌这才一挥手道:“走吧,先找客栈,实在没有在央求一下镇中的村民......”
他方转过身来,便觉着眼前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只感觉红绿两种颜色,直喇喇地朝自己撞来。
由于速度太快,苏凌反应之时,已然不及,只听得“嘭——”的一声,那红拉吧唧,绿了吧唧的东西正一头跟自己撞在自己的肚子上。
苏凌吃这一撞,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只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撞了个说软不软,说硬也不怎么硬的玩意,虽然说不上有多疼,但肚子本就是软的,这一撞,差点没把苏凌撞吐了......
不仅如此,苏凌觉得,在被撞的那一瞬间,一股极浓的香味刺鼻的传来。
这是劣质脂粉特有的气息。
众人大惊失色,赶紧围上去扶住苏凌,连问苏凌如何。
苏凌揉着肚子吗,摆摆手道:“无事,无事......不用担心!......”
众人这才安心,苏凌揉着肚子,嘟嘟囔囔道:“这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我倒要看看这什么玩意儿撞得我啊......”
苏凌说着,与众人抬头看去,却不由得皆是一愣。
却见正前方雪地之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女娘,穿着脏兮兮的红袄和绿裤,枣红袄子早被油污浸成酱色,襟口歪斜露出半截棉絮,葱绿裤脚沾满黄泥。乱发似枯草堆里倒插了鸡毛掸子,几片半枯萎的梅花瓣粘在打结的鬓角,随着她手脚胡乱地扑腾簌簌掉落。
苏凌心中暗自叫苦,这下可惹了大祸了,赶紧一拉张芷月便想着将这女娘扶起来,虽然是她不知怎么搞的先撞了自己,可自己毕竟是个大老爷们,撞一下没怎么样,这女娘可是整个被撞倒在雪地上了。
然而,苏凌和张芷月刚向这女娘近前走了两步,却没想到,这女娘不知为何,竟然忽的一骨碌的从雪地上爬将其来,还扬起阵阵雪片。
苏凌赶紧拱手,十分歉意道:“这位妹妹......实在是对不住,没有摔着吧......”
然而,这女娘却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跟苏凌他们说话,两只眼睛飘飘忽忽,眼珠像两颗泡在浑水里的琉璃球,忽而直勾勾盯着虚空,忽而骨碌碌转得人发毛。
然后,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的一指苏凌,整个人蓦地跳将起来,格格的傻笑道:“妹妹......哈哈哈,妹妹.......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喽.......我就知道,我是有哥哥的......”
说着她便不顾一切的朝苏凌跑来,作势要抱苏凌。
苏凌见状,顿时一阵尴尬,有些手忙脚乱的朝后面退了数步,张芷月也愣在了那里。
林不浪眼疾手快,赶紧挡在苏凌前面,厉声斥道:“你这女娘,好没道理,自己看不清路,先撞了我家公子,便要讹人么?不过,你这讹人倒是讹的蹊跷,别人都是讹些财物,你却来认哥哥?哪个是你便宜哥哥......休要靠近,速速退后!”
那女娘见状,顿时愣在原地,那双瞪大很大的眼珠,又骨碌碌地转了几圈,眼中这才透出了一丝失望,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呜呜,你这个好野蛮的人......竟然凶我,哥哥......哥哥,他凶我......”
说着,她竟委屈巴巴的看着苏凌,还真就落了几颗泪珠。
苏凌刚想责怪林不浪实在有些小题大作,毕竟这是个女娘,这样对她大呼小叫,真就吓着人家,可不好收场。
他刚想出言朝着女娘道歉,却见这女娘刚呜呜哭了两声,忽地竟又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拍手,嬉笑道:“嘻嘻......哥哥,一定会帮我出气的......哥哥一定会教训他的......”
她这样疯疯癫癫地又笑又跳了一阵,竟又忽地不顾一切的朝苏凌怀里扑来。
“我滴妈吔......这世道,小姑娘都这么开放了么,就直接生扑啊......”
慌的苏凌抱头鼠窜,直接躲到了吴率教的身后。
那女娘见状,先是一愣,忽的一指吴率教,一边格格大笑,一边嚷道:“哈哈,哈哈......快看,黑锅底成了精了,好笑,真好笑......”
“俺......”吴率教这个气啊,可是眼前是个小女娘,细胳膊细腿的,他也真就不能发作,只得涨着又黑又红的大脸,暗气暗憋。
却见这女娘笑了一阵,忽的又似想起来什么伤心事,一道黑一道白的脏兮兮的脸上,蓦地又变得伤心起来,眼泪在眼眶打着转转,然后从怀中窸窸窣窣地往外不知掏着什么。
苏凌等人未惊动她,默默地看着。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如她一般脏兮兮的,用白红绿三种颜色扎成的布偶,然后自言自语地低声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她声音很低,苏凌等人十分认真的听着,才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哥哥说......只要我扎好这小布偶,他就能回来的......可是现在布偶都已经扎了许久了,哥哥也总算回来了......可是,哥哥却不认我了......呜呜呜呜......”
苏凌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抬头看去,却见众人也听得真切,脸上皆是不忍神色。
苏凌便有心想要问问清楚这女娘到底是谁,还有她口中所说的哥哥,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可他还未开口,却见那女娘忽地发起狠来,一把将破布条扎成的布偶往雪坑里使劲地按了起来,一边按着,一边嘴里哼哼唧唧的说道:“杀死你,杀死你......全部都杀死!......”
那女娘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只按得双手泛红,气喘吁吁,搅起地上的雪片四溢。
苏凌心中顿时一凛,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苏凌竟觉得有些瘆人。
他看向张芷月,却见张芷月也不由的身体一颤。
苏凌赶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张芷月的神情这才微微放松了下来,淡淡地舒了口气。
便在这时,那女娘竟舍了那残破不堪的布偶,从雪地上跳将起来,手里攒了许多的雪,胡乱地扬着,一边扬着吗,一边格格笑着。
苏凌实在觉得诡异,这才朝前走了两步,试探地问道:“小妹妹,你是这镇子上的人么?你家爹娘呢,为何你一个人跑出来呢?......”
那女娘闻言,忽地怔在那里,周围被她扬起的雪,又簌簌地落下,落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
她直勾勾的盯着苏凌,半晌忽地一脸神秘的低声说道:“什么镇子?......什么爹娘......从来没有的,嘻嘻,从来没有的......”
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说着,竟又直勾勾地看向苏凌,半晌,忽地朝他招招手道:“哥哥......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快过来,这个秘密,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
苏凌心中一动,便欲朝她近前走去。
林不浪神情一凛,将他一拦道:“公子,小心有诈!”
苏凌却淡淡一摆手道:“无妨......”
苏凌加着一些防备,缓步来到这个女娘近前,淡笑道:“小妹妹,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啊......”
那女娘刚想开口,忽地似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捂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道:“不能告诉别人的......除了哥哥......”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朝苏凌的耳朵指去。
苏凌先是一愣,随即缓缓地将耳朵凑到她的身旁,便又闻道那股浓重的脂粉气味。
原以为这女娘定然会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告诉苏凌她所谓的秘密,可是苏凌刚把耳朵凑过去,这女娘却忽地扯开嗓子嚷了起来道:“七只咕呱小蛤蟆,下着大雪不回家,跳到酒里喝个饱,咕咕呱呱全死啦——”
她这突如其来一嗓子,直震得苏凌耳朵呼呼直响,苏凌赶紧捂住耳朵,呲牙咧嘴,一脸无奈的神色。
众人看着苏凌如此狼狈,想笑也不敢笑。
苏凌揉着耳朵,朝后面退去,一脸悻悻神色,嘟嘟囔囔道:“蛤蟆死不死我不知道,你再这样大呼小叫,我就先死了.......”
那女娘似恍若未闻,忽地用脚使劲地踢起地上的积雪,积雪被扬起老高,而她那本就破旧的葱绿绸裤,\"哧啦\"裂开道口子,露出半截沾满草屑的小腿。
苏凌等人看去,心中又是一惊,却见她那沾满草屑的小腿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整个小腿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苏凌他们都是武道中人,张芷月又是学医之人,所以看过一眼,便已经明白了,这女娘腿上的淤痕,虽然有磕磕碰碰造成的,但大多数都可以十分明显的看出来,是被人硬生生地打出来的。
苏凌心中满是震惊和疑惑,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狠心,对一个小女娘下这么狠的手?
苏凌刚想上去仔细地询问一番,却见那小女娘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掏出了半块早就干巴的烧饼,用脏兮兮的手抓着那烧饼,嘻嘻笑着就往嘴里塞去。
干巴巴不知放了多久的烧饼,却被她大口大口地咬着,吃得津津有味。雪地上不一会儿就四溅了一地烧饼碎渣。
她就这样大口地吃着,或许是这烧饼实在太干了,她竟被噎得连连翻白眼。
她吃了一阵,那烧饼只剩下没多少了,她便又将剩下的塞进了自己的红袄之中,然后用油乎乎、脏兮兮的手指抹过嘴角,在衣襟划出锃亮的痕。
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她竟然咧开大嘴,痴痴的傻笑起来,最瘆人是她痴笑时,嘴角能咧到耳根,露出豁了口的牙。
可那笑纹刚爬到眉梢,又倏地化作惊惶,却见她一弯腰,蓦地将地上的雪团成了一个雪球,然后一扬手,随意地朝着一旁甩去。
却见那雪球如一道白线从她的手中脱出,径自飞了很远,然后砸在七八丈开外枯树树干上,随即四分五裂。
随后她似得胜了一般,一边手舞足蹈,摇头晃脑,一边大声地嚷道:“成了成了,打跑喽,全都打跑喽......”
她越嚷越兴奋,手舞足蹈之间,那脚上的破旧绣鞋早踢飞了,露出染着蔻丹的脚趾——那抹猩红踩在雪地之上,像极了当年喜轿坠落的盖头。
她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哪怕一点的寒冷。
苏凌和林不浪眉头紧蹙,心中都吃了一惊。
他们同时意识到,这女娘定然不是一般的乡民,寻常的人,绝对不可能扬手随意地将一个没有多少重量的雪球扔出那么远的距离,不仅如此,那雪球不偏不倚,精准地击中枯树树干。
由此,苏凌和林不浪都可以基本确定,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娘,定然会功夫,而且功夫也不弱。
雪夜孤镇的镇口,出现如此一个行为怪异,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女娘,还会不弱的功夫,这真的实在太不寻常了。
更何况,这个女娘还口口声声地唤苏凌为哥哥。
苏凌下定决心,一定要问清楚这女娘的来历和身份,不能就这样糊糊涂涂地任由她在众人面前闹来闹去。
因此,苏凌这才走到这女娘的身边,声音尽量的柔和道:“小妹......你到底叫什么啊?......你家里的人呢?还有你这一手投掷雪球的本事,又是谁交给你的呢?......另外,你哥哥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告诉你呢?......”
苏凌一口气地问了许多问题,那女娘倒有些反常,没有闹腾,就盯着苏凌,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苏凌问完全部的问题,她也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消化苏凌说的话。
苏凌并没有催她,跟林不浪对视了一眼,满怀希望地等着这女娘的答案。
等了许久,那女娘忽地似回过神来,一拍手,冲苏凌做了一个鬼脸,嘻嘻笑道:“哥哥......?哥哥不就是你么?......你还问我你去哪儿了?......哥哥,你是不是傻啊......”
苏凌顿时向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朝众人摊了摊手。
张芷月此时神情已然恢复平静了,见苏凌如此,这才淡淡一笑道:“苏哥哥......她是个女娘,我也是......我们女娘之间,还是容易沟通一些的,不如......让芷月来试试......?”
苏凌有些犹豫,毕竟他看得出,这女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她可是会功夫的。
就在苏凌犹豫之时,那张芷月却柔柔地笑着走到这女娘的近前,朝她柔柔地招了招手,然后柔声道:“小妹妹......你愿意跟阿姊说说话么?......”
那女娘闻言,先是盯着张芷月看了许久,忽地又咧着嘴笑了起来道:“嘻嘻......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说着,她又忽地停止了笑,有些奇怪地看着张芷月道:“可是......你虽然漂亮,我却不知道你是谁,我才不要跟你说话,我只跟哥哥说话!”
张芷月被这女娘先是一夸,脸色微红,闻听她又这样说,却并不气馁,用葱指指了指苏凌道:“你是说,他是你的哥哥么?”
那女娘连连点头道:“对吖,对吖......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我哥哥!......”
张芷月并未反驳,微笑点头道:“既然你认定他就是你的哥哥,那你就更应该跟我说说话了......”
那女娘将头一歪,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头,嘟嘟囔囔道:“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张芷月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叫张芷月,是你哥哥的婆娘......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说话呢?”
那女娘闻言,忽地拍着巴掌,格格的大笑起来,看得出她是从心往外的高兴。
“我哥哥......的婆娘?我哥哥出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找婆娘了......还是我哥哥有本事,娶到的婆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苏凌和张芷月同时脸色一红,苏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张芷月脸色如一片绯红的云朵,羞赧一笑,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如常了。
这也是为了让这个女娘接纳她,她才刻意这样说,否则,若是在平素,就算她心中想着自己是苏凌的婆娘,她也不会就这样毫无遮掩的说出口的。
“既然你是我哥哥的婆娘......那我可以跟你说话......”那女娘这才歪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
张芷月点了点头,这才淡笑着说道:“不过呢,阿姊想在咱们说话之前,知道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你能告诉阿姊么?”
那女娘闻言先是一怔,忽地用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边捂着一边使劲地摇头,含糊不清的重复着一句话道:“不能说的......告诉过我的,不能说......不能讲......绝对不能的......”
张芷月见状,并未气馁,笑道:“小妹妹,你都知道阿姊叫什么了,可是阿姊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呢?......所以为了公平嘛,我告诉了你我叫什么,你呢,也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
不知是这女娘觉得张芷月声音亲切,还是觉得她真的很漂亮,竟然都听了进去。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用油脂麻花的手轻轻地搓着自己红袄的两个衣角,声音低低地说道:“漂亮姐姐说的......倒是也对......公平,哥哥以前最喜欢说的就是这两个字......我既然知道了漂亮姐姐叫什么,再不说我叫什么,那就不公平了,那哥哥一定会生气的......”
张芷月使劲地点点头,柔声笑道:“那小妹,你可不可以告诉阿姊,你叫什么啊?”
那女娘低着头,小声地说道:“我......我叫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