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喝了几副药后,咳嗽渐渐止住了。
宋悦笙每隔几日便趁着夜色摸去涤尘苑“淘货”。
免费的二手市场,不拿白不拿。
不拿也是焚烧,还不如给他们谋生。
一个月过去,残梧殿早已焕然一新。
庭院里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从尚膳司顺来的蔬菜有些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
小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两棵梧桐树之间拉起的晾衣绳上,晒着新缝制的几条被褥。
自然也都是“淘”来的。
那段时间为了带走被褥薄毯之类的东西,宋悦笙都快紧张死了。
幸亏有麻雀精可以从星海监控她附近的禁军。
“娘娘,不好了!”
吴公公急匆匆推开宫门,小跑着过来,接过执棋手中的刨子帮忙做窗户。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们才知道,这位看似老迈的太监其实年纪不大,去年因刚入宫啥都不懂,多嘴多舌,以至于替人顶罪被丢到残梧殿。
为了自保才装成驼背慢行的模样。
宋悦笙停下手中歪歪扭扭的木工活。
她根本不懂做窗户,已经做坏了七八个窗框了。
但没办法。
生活所迫啊。
她抬头问道:“怎么了?”
吴公公支支吾吾,手里的刨子都快捏出汗来。
枕书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小吴子,再吞吞吐吐,今天的饭就没你的份!”
她原是先帝兰贵人的厨娘,因被先帝夸了句“手巧”,六个月前被主子打了二十板子丢到这里,至今腿伤未愈。
走路没问题。
就是不能跑,一跑就腿疼摔倒。
执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要不要我帮你放点血,提提神?”
她曾经是先帝柔妃的心腹,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五个月前被死对头发现阴谋,柔妃灌了她一碗毒药,丢到残梧殿。
命大没死,嗓子却比以前哑了许多。
吴公公叹了口气:“奴才打听到,陛下明日要派禁军每日巡防残梧殿,以后出去就难了。”
宋悦笙皱眉:“他怎么突然想起这茬?”
“因为......”吴公公额角渗出冷汗,“四日后,暄贵妃要入灼英宫了。”
殿内霎时安静。
闻彧从六皇子到登基,只有宋悦笙一人。
虽然从未同房,但在外人眼里,帝后恩爱,开创了独宠先例。
“暄贵妃?”枕书瞪大眼睛。
“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进保的嫡女,何映雪。”吴公公低声道。
执棋担忧地看向宋悦笙:“娘娘……”
宋悦笙却浑不在意地继续刨木头:“看我做什么?我对闻彧又没感情。皇帝三宫六院很正常。”
“禁军明日才来,我们还有一天时间准备。今晚必须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到——记住,小心行事。”
“是,娘娘。”三人齐声应道。
**
酉正二刻。
泰和殿的烛火渐暗。
闻彧交代完暄贵妃入宫的最后事宜,揉了揉眉心:“朕小憩片刻,一炷香后唤朕。”
大太监躬身应是,却在燃尽香线后发现内堂空无一人。
雕花窗棂半开,夜风卷着残香在殿内盘旋。
他眼皮狠狠一跳,想起这位主子出生时遮天蔽日的鸦群,又想起钦天监先监正那句“黑羽蔽日,血光冲霄”的判词,终是默默退了出去。
先帝驾崩那日,这位新君也是这般神出鬼没。
再出现时,剑尖还滴着三皇子心腹的血。
同一轮冷月下,涤尘苑的灰烬堆泛着零星红光。
宋悦笙猫着腰在杂物间穿梭,吴公公抱着陶罐亦步亦趋,执棋正往布袋里装盐块。
枕书腿脚不便,留在残梧殿看火。
“咔嗒”。
一块焦木突然断裂。宋悦笙后颈寒毛倒竖,猛地回头。
焚烧台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姑娘?”执棋立刻用身体挡住盐罐。
在残梧殿,这比银子还金贵。
“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宋悦笙指尖摩挲着袖中银簪,“我们该走了,禁军这个时辰走到问月台了,一盏茶后就会经过此处。”
“是。奴婢现在就去找小吴子。”
待脚步声远去,宋悦笙突然抄起半块碎砖,手腕一翻掷向暗处。
“咚”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宫中野猫少见,也很少夜游,还是回猫主子跟前为好。”
三人回到残梧殿时,枕书已经做好了饭。
“你们先去端菜。”宋悦笙突然转向院墙,“阁下跟了一路,不累吗?”
屋檐上黑影一晃,来人轻巧落地,玄色锦袍在风中扬起优雅的弧度。
他落在三尺开外,靴尖恰好避开一株新发的菜苗。
“啧啧,冷宫竟能拾掇成这样......”男人歪头打量着菜地,“欸,小丫头,难道你不怕皇……皇帝治你个盗窃宫物之罪?”
宋悦笙骤然出手。
衣袂翻飞间,那人旋身避开,腰间玉佩与银簪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月光照亮那人玄色锦袍上的暗纹,也照亮了与闻彧一般无二的脸。
但现在却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闻彧?”
男人看着宋悦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知是因这称呼还是别的。
他整了整衣襟,正经了些许,但不多。
“姑娘竟然认得我?难不成是……芳心暗许?”
宋悦笙眯着眼睛。
失忆?
谁会把皇帝弄失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菜出来的三人吓得跪倒在地,手中餐盘却稳稳放在青石板上。
天塌也不能糟蹋粮食。
男人瞥见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宋悦笙:“……所以你也把我认成皇兄?”
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高兴。
话落,他又板着脸:“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悦笙眯起眼睛:“第一,满朝文武无人知晓闻彧有一位胞弟。”
银簪在指尖转出冷光。
“第二,若你真是他弟弟,怎会不知一个月前你皇兄亲自废的后?”
见他张了张嘴,宋悦笙又补了句:“何况四日后何映雪便要入宫,陛下此时扮作失忆,是想试探本宫,还是想装失忆哄本宫出去制衡何家?”
夜风掠过菜畦,男人突然捂住肚子。
“我饿了。”
不等回应,他自顾自端起青石板上的餐盘,大摇大摆走向院中石桌。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与闻彧如出一辙,行走间却带着帝王绝不会有的散漫。
“放心,”他回头咧嘴一笑,“我跟话说到一半就杀人的皇兄不一样。”
“枕书,添副碗筷。”
宋悦笙盯着他毫不设防的背影,“这位......多半不是闻彧。”
执棋等人面面相觑,却见那人与闻彧一模一样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绝不属于帝王的、像是得逞了某件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