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寒冷,这些感觉夏洛蒂很熟悉,她人生的一半应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但现在不用备受折磨和那些祈祷杂音的困扰了,她不需要食物、水源,也不会感到疲惫和困倦,她怀疑自己这类存在是否有死亡的可能性,因此她只是将自己放逐在这片寂静之中。
这样很适合她,足够将一切情感冻结的地方,如果能平静地消逝就更好了,她不想再理会外界,她的思绪只能回忆自己作为人类的短暂一生,她的诞生不在卢克修斯留下的诅咒序列之中,当她成长到能初识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与承受了卢克修斯灵魂碎片的受诅咒者们囚禁在一起。
卢克修斯最强烈的意识寄存在她的孪生兄长尚-保罗·范雷身上,卢克修斯最先意识到她非凡之力的价值,因为某种意义上她们的本质与源泉是相当的。
色孽,这是她不愿意承认的真相,她是色孽用本质部分创造出的奇特存在,但显然区别于恶魔,在血肉之躯上她是人类,是黑暗神只为了娱乐自己而送入人间的丝缕,对于同时关注着无以计数事件的混沌神明而言她就像是不断自行书写下去的故事,只不过色孽可以亲自体验。
每一次混沌信徒们释放的极端情绪她都会感受到,而当那些情感无可抑制时她会不自主地释放来自色孽本身的神力,这让混沌信徒们如获至宝,将那些令她厌恶至极的事情一次次在她面前上演,卢克修斯贪求她的力量以让自己复活的同时再度变得更强大,但除非她亲自赠予,否则恶魔没有僭越的权能,因此卢克修斯等待着,让她与那些受诅咒者们建立了感情的联系,成为朋友、家人。
当卢克修斯复活时所有受诅咒者的灵魂都会被吞没,痛苦、毁灭还有爱等极端情感的爆发让她的力量全面释放,她第一次完全以自己的意志驾驭了那种伟力,剥离了所有卢克修斯的碎片集中在自己身上,但她也不打算让卢克修斯重生,因此恶魔一直被禁锢在她身上,而她那时也许了愿,希望能成为一个凡人,她成功了,并抛弃了过去所有苦痛的记忆。
但不是所有人都遗忘了。
大多数从诅咒中逃离的人都开始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自由,尚-保罗却将自己投入了世界边缘山脉到北方荒原之间,作为卢克修斯曾经的意识载体,他知道很多秘辛,他寻求解放最后一个人的办法。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你不相信吗?”夏洛蒂看着遥远黑暗中微弱的光芒。
“那你后悔吗吗?”伊岚在一片光的雾中向她伸手。
轻盈的歌声穿透了屏障,没有争执与劝诫,轻柔得像羽毛,却清晰地流淌在灵魂深处,歌声很快也消失了,只剩下高高低低的旋律。
缄默仿佛一阵冰雨,夏洛蒂忽然想起来,在她无数次祈祷中唯一得到回应的时候,也有一只手伸向她,曾经她以为神回应了她的祈祷,现在她已经不再相信了,但她依然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一道柔和的光芒握住她。
夏洛蒂眨眨眼想看清点那位神,但她仿佛看到一面镜子,那是她自己在伸出手。
仅剩的旋律徘徊着,夏洛蒂微愣了片刻,释然地笑了,然后轻声唱起了歌。
无形的声浪向四方扩散,水晶塑像的表面一层层化作碎屑落下,即使在火光笼罩的废墟之中,这里只被一道柔和的光照亮。
混乱的努恩广场,卡斯兰挤在人群之中,用重锤隔开一个背部开裂,血肉异生的男人,指甲与骨骼在他厚重的板甲上吱呀作响。
“来啊!”他呵令着,咆哮出战吼与祷言,腰间卷册祷言的金边炽热发光。
在他看到眼前充斥着混沌异变的人开始退却时,他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他们的头颅抽搐着,数以千计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强烈的心跳与喘息声齐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微不可查却绵长不可动摇,令脚下积蓄的雨水生出长长的水波。
有什么声音。卡斯兰抬起头,好像是一首歌,微不可查地徘徊在被感知的边缘,但却从他能感受到的一切中如溢出的水般蔓延,在泥土、雨水与金属中肆意回响,充斥着整个他能感受到的世界。
作为一位虔诚的战斗牧师,他对腐化有着本能的觉察,而现在无论他感觉到的是什么,那都不是病态而黑暗的巫术。
“这是什么?”他抬头看着天空,乌云间落下细碎的光芒,“发生了什么?”
万物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天空中云层分崩离析,跨越整座城市,明月高悬在天空,月光层层叠叠地下落笼罩在整个努恩与荒原旷野,腐化气息的暴风雨随着乌云的瓦解化作了干净的水雾,鲜血与泥泞的气息都为之洗净。
人的心智像是被是一根飘落的羽毛拂过,狂躁的杀意如同退潮般消散。
荒野之上,蒙蒙细雨落在卢克修斯光洁无暇的皮肤上,色孽大魔的身躯在战斗中始终完美无瑕,微弱的创伤会尽善尽美地痊愈,但现在胸前一条细微的创口正在因死亡之风的力量而流出丑陋的黑色血浆。
“怎么,你也开始累了吗?”维双手持剑,澎湃凝聚的死亡之风让她的身形再度拔高了些,剑刃凝结的紫晶更是让整柄剑化作一人多高的巨刃。
卢克修斯没有理会维的嘲讽,他紫罗兰色的嘴唇颤抖着,对其他凡人而言那只是首歌,但卢克修斯却升起不可抗拒的恐慌。
“不,这只不过是愚昧而盲目的情感。”卢克修斯挥舞着利爪,试图撕裂那无形之物,却徒劳无功,“你明明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假装恩典,你从指隙间流落了真理,但是我推动了启迪,你自然可以等待享用属于你的盛宴,但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个时候。”
他自顾自地说着:“你没有察觉到吗,连你自己都会以此为耻,背离你,你用凡人的脆弱与恐惧滋生愉悦,那些曾经是凡物的烙印被永久留在了灵魂上,我会带来新的启迪。”
色孽大魔头也不回地接下了维偷袭的一剑。
“当没人回答你时,该考虑下自己的问题了。”维勉力僵持着不后退,凛冽的气流从她破碎的面甲前涌入。
卢克修斯撩起一剑,维双手压住剑柄回转,几乎以伤换伤地将剑锋从色孽大魔的腿上切过,破裂的伤口的愈合速度显而易见的缓慢,伤口周围出现了本不应有的细微裂痕。
维作为吸血鬼的敏锐感知再次发挥了作用,她感觉到卢克修斯的伤口似乎被外力所牵引修复,而那些扩散的裂痕是原本便存在的创伤,那些创伤被其他的力量完美地填补了。
被诅咒的灵魂。一念及此,维抬手指向卢克修斯,念出了一段施法的咒语,她对死灵法术算不上精通,但好在这个法术并不复杂,只是唤魂而已。
但卢克修斯的动作却迟缓了刹那,他伤口中的几滴血脱离后化作紫色的雾气消散在半空。
准备再来一次,维却不得不再面对卢克修斯的缠斗,但刚刚的一幕已经完全让埃尔斯佩斯觉察了,比维更精通魔法,尤其是关于死亡与魂灵之道的黑女士举起了手中的苍白之镰,她的半透明的身影变得沉重凝实,脚下的土地龟裂,仿佛无生命的物质都在被死亡之风所压迫。
一道深紫色的魔法之风从天空落下,缠绕在卢克修斯的周围,埃尔斯佩斯施展的魔法名为释放死亡,这个魔法能令被魔法纠缠的目标被迫接受它本质的死亡,除非它能抵抗法术,否则这会让鬼魂从尘世中解脱。
这原本是针对不死生物施展的魔法,对恶魔不会有效果,但此时卢克修斯吸纳了太多的受诅咒者的灵魂,将他们当做丝线一般穿行在恶魔原本粉碎的本质之间,显然那些被灵魂在恶魔的吞噬下饱受折磨的灵魂正渴望解脱,不愿抵抗地接受死亡的寂静。
卢克修斯的动作开始迟缓,他的体表浮现出一条条散发紫色光芒的裂痕,如同蛛网般遍布他的躯体。
“你们这些因我而获得些微存在意义的东西,这个时候开始妄想解脱了。”卢克修斯咆哮着,周围的空气震起波纹,但被释放的魔法并没有被驱散,卢克修斯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流转的灵魂面孔。
卢克修斯精美的面容像是扭曲的画卷般,他口吐着沙哑的咆哮,一步步向前。
维正欲拦截时,大片的紫红色吐息落下,将恶魔困结在紫晶之中,绯红龙拖着步伐上前,口吐龙息,在积蓄的龙息再度耗尽时冲向卢克修斯。
“不要和他纠缠,配合我。”埃尔斯佩斯的呼喊声传来。
维领会,将剑驻在地上,手掌抬起,开始吟唱起死灵法术的咒语。
卢克修斯挣脱出死亡紫晶,他体表的肌肤被剥落下来露出恶魔难以言述的狰狞血肉,绯红龙用庞大的体型撕咬着恶魔,直接扯下了一截螯肢,直到色孽大魔一剑捅穿了绯红龙的腹部,将它沉重的躯体甩开到一边,他再度向前迈进,但体内的亡魂却越发难以遏制,恶魔每一寸凝聚的躯体都在自我排斥中发出丝绸撕裂的声音。
卢克修斯再度向前,但感觉每一步都比刚刚更加迟缓,他感觉到第三个魔法的来源,定睛看去,古墓巨蝎正举起一只残缺的巨钳,构装体的体表散发着幽蓝的魔法之光。
死灵魔法,紫晶魔法,尼赫喀拉魔法,三种与灵魂深刻关联的魔法此时被一同释放,咒语交织着呼啸的魔法之风与亡魂。
即使是色孽大魔的超然意志也无法继续压倒那些亡魂,卢克修斯再不能前进,沉重地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