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
秦默正对着一面铜镜,痴痴的傻笑。
李仙惠正往他腰间系着绶带,挂上了银鱼袋,还帮他折了折衣领,细心的抚平着肩头的褶皱。
秦的笑道:“仙儿,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儿,你干嘛像个下人一样伺候我穿衣服呢?”
李仙惠充耳不闻,将秦的的官帽端得正了一些,轻轻的拨了拨他帽上的双翅,往铜镜里看了看,满意的笑道:“嗯,这还像个样子。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很少见你穿官服,更不用说,这么正儿八经的穿戴仔细过。你看看,现在是不是才有个四品大吏的样子?”
秦的知道,这几天以来,李仙惠都在找着各种各样的事来做,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这个秦府的“大小姐”整日里,显得比府里的仆役丫环还要忙碌。
修澡池是她一手监督的,短短的两天时间,几乎就将楚仙山庄的澡池,搬移到了长安秦府里;正堂里,每一样家具、屏风、盆饰的摆设,她都要一一过问,仔细端详;至于园林布景,那更是她的强项了。
前堂入门处的林荫灌丛,花圃亭榭,细到每一处花枝的形状,她都细心仔细的照看周到,连那些花匠艺人,都惊叹于她的专业和细致;连上官婉儿“强占”的西跨院,也由她一手操持,假山流水,太湖石塑,无一处不美妙考究;府里买来的每一床被褥床单,也要她精心挑选,选择花色质地最好的几套,用到了秦默主卧的床铺上。
清晨时分,忙到深夜方才入睡的李仙惠,又忙不迭地来叫秦默起床,非要亲自动手,伺候他洗漱更衣。
秦默明白,李仙惠这是在麻醉自己,让自己忙得忘了眼前的一些伤心事,忘了想念近在咫尺的亲人。
看着神色疲惫,眉宇间隐隐约约有一丝忧郁,却强作欢颜的李仙惠,秦默隐隐感觉有些心疼。不由得将她轻轻抱在胸前,低语道:“仙儿,你……毕竟还是放不下么……”
李仙惠软软的倚在秦默怀里,双手轻环在他背后,闭上眼睛,微微的摇头:“也许是吧……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习惯的。秦大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说吧。”
秦的轻抚着李仙惠的发髻,“只要能答应的,我都答应你。”
“你当了东宫卫率大将军,要好好保护我的家人,不要让他们再受到什么伤害了,好么?”
“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嗯……好啦,我也不缠着你了,该上朝了。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我们应该很高兴才是,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了。”
李仙惠轻轻的从秦默怀里挣脱,脸上已是一片潮红:“我去替你取早点来……”
秦默微笑点头,也没再拒绝让她去干这种下人该干的活儿。
看着李仙惠翩然离去的背影,秦默不由自主的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恍然如梦一般,心中暗想道:李仙惠,一个本该死了两年的大唐郡主,与我这个时空偷渡分子之间,居然还能发生这一些能够拍成电影的神奇故事。
命运这玩意,还真能折腾人。既然现在我已经成了历史的一部份,也是时候该仔细的考虑考虑,怎么应对一些历史上将要发生的大事了。
比如说眼前就极有可能要面对的,武则天驾崩之后,谁来当皇帝?……
这是秦默来到大周当了官儿之后,第一次正式地参加早朝。
气势恢弘的大明宫里,光苑门内的鼓楼传出隆重威严的鼓声之后,在东、西朝堂内等候上朝的文臣武将,分左右列班,整齐有序的走上了栖凤阁和翔鉴阁之间的龙尾道。
威武雄壮执戈立戟的羽林卫卫士,分列在龙尾道两旁,晨时的朝阳照在他们身上的细鳞铁甲上,熠熠生辉。
龙尾道的尽头,就是大明宫的主殿——含元殿。
司礼太监长声宣道:“皇帝早朝,文武百官依列上朝!”
秦默站在文官班列的末游位置,跟着队伍进了含远殿。
武则天驾到,众文武高呼万岁,早朝开始。
秦的远远看到,李嗣业腰挎长刀,披腥红战袍,身着千牛卫备身战甲,威风凛凛地立在含元殿左侧,眼睛时不时的往百官中瞟过来,看似也在寻找秦默的人影。
至于范式德,算了,以他的品衔,还没资格上朝。
武三思、张柬之、姚崇、唐休曝等人,分列文臣武将之首,依次奏上的一些事关国家政令军事的奏折,请武则天批示。
稍后不久,就由御史大夫相王李旦,上报上半年朝廷御史,巡查地方的汇报情况。
武则天听完李旦的奏折,威严朗朗的说道:“我大周天下,承平日久,民安国盛。有言道,居安思危,防微杜渐。
前不久,江南就闹出了屑小之辈,用一些江湖诈术,假扮皇家子嗣招摇撞骗,甚至暗图谋逆之举。
幸得江南道巡查使,御史中丞秦默明查秋毫,智勇并用力敌顽寇,将逆匪全盘击溃一网打尽,使江南的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
此举,真是大功于民,大功于社稷。凡查处此次江南逆匪案的有功之臣,都应升赏。”
武则天顿了一顿,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宣旨。”
圣旨里的赏赐秦默已经一清二楚了,此时无非是正大光明的公布一下。
今天的早朝,除了每日例行的处理一些公务,也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秦默等人的获赏,似乎成了一出重头戏。
最后,武则天还亲赐了一套华丽的明光甲和嵌金长剑给秦默。
东宫左卫率,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极繁重的训练和军务,主要就是负责太子上朝、会客、外出时的司仪和安全。
秦默身为卫率大将军,自然少不了一套漂亮的行头。
这种明光铠,是护胸镜锃亮的板式铠甲,也就是大唐时期最高级、华丽的铠甲,名列“唐十三铠”之首。
唐十三铠中,有八种铁甲,分别是明光甲、光要甲、锁子甲、山文甲、鸟锤甲、细鳞甲,一般都是将领或是高级戌卫队的装备。
像负责早朝司仪戒严的羽林卫军士、千骑卫士和千牛卫卫士,都装备的铁甲。
早朝散后,百官回到东西朝堂暂歇,然后准备散朝,各自料理公务去。
张柬之和姚崇两个丞相居然也没有回含元殿后的中书省宰相阁,而是破例到了东朝堂文官聚集的地方找到秦默,对他笑呵呵的说道:“秦大人,哦,今后似乎要称呼你秦将军才更贴切一些了?明日起,你就用不着再到东朝堂来报道,直接和太子一起上朝就可以了!秦将军在江南立下如此奇功,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姚崇也笑道:“是啊!狄公离我等而去,已有两三年了,让人甚觉寂寥。没想到,他的学生。也如同他一般的出类拔萃。秦将军,我们仿佛在你身上,看到了狄公的影子哦!”
秦默微笑回礼:“两位阁老太过谬赞,我哪里及得上恩师万一。”
众僚见两个丞相都对秦佛推崇有佳,加上早朝之上,武则天也似乎表现出对他的格外青睐。
都心知肚明,知道秦默迟早要成为当朝的大红人,纷纷过来凑个热闹,道声恭喜。攀攀交情。
张柬之轻抚着雪白的须髯,笑眯眯的说道:“秦将军,你与本阁也有同窗之谊。如今升了官职,又乔迁新居。怎么说也要上门道贺一番才是。秦将军,你不会拒绝我这个老朽,到你府中叨杯酒水喝吧?”
“阁老驾临,安有不喜之礼?秦默欢迎之至。”秦默拱手笑道,“今日辛时,我在府中略备薄酒,恭请诸位大人前来小聚,答谢阁老和诸位大人,对晚辈的栽培看讫。”
“呵呵,好,好。”
张柬之笑道,“我与姚大人,必将亲临,为秦将军贺喜。诸位同僚,也不妨去热闹一下嘛。”
既然宰相都开了口,众官僚哪有不应声的道理,都纷纷道:“理应贺喜,理应贺喜!”
秦默满面笑意,一一答谢各位。
寒喧扯淡聊得正热闹,西朝堂门口进来一人,众臣僚顿时静了下来,纷纷冲他行礼:“梁王殿下。”
呵,这不是梁王武三思么!
刚才在朝堂上,为了任命几个礼部官员的事儿,跟姚崇和张柬之争论不休,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家伙,居然也屈尊到东朝堂里来了。
武三思微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礼,乍一眼看到张柬之和姚崇,脸上堆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拱手道:“哟,二位阁老也在东朝堂呀,今日这东朝堂,倒是热闹得紧。”
张柬之和姚崇也拱了拱手,笑:“梁王殿下,这不是也来了么?”
三人哈哈的干笑了几声,武三思走到秦默面前,抚着颌下的灰白长须,啧啧地摇头道:“狄国老和我斗了一辈子,可惜到头来,却命不够硬,死在我前头。现在又抛出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什么武状元,钦差,大将军。
呵呵,本王可就好奇了,为什么皇帝陛下,对这个小子如此看重呢?于是特意来看个仔细……
唔,生得倒是漂亮魁梧,是个绣花枕头,哈哈!”
秦默心里‘噌’的冒起一团怒火,眼睛瞟了一瞟武三思喉间上下蠕动的喉节,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怒道:老狗!依得我的脾气,只要一秒钟,就能将你格杀!
秦默强忍着火气和冲动,不动声色。
张柬之呵呵的笑了笑:“秦佛这么个末进后生,生的再漂亮,哪里比得上梁王风流儒雅,气宇不凡。
有乳臭的枕头,终是闻得有些腻味呀,姚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姚崇听得呵呵笑了起来:“张阁老正解!有理,有理!”
“你!”
武三思气得胡须发抖,狠瞪了瞪眼睛,对旁边仍拱手立成一圈儿的臣僚喝道:“你们这些人,怎的还围在这里,拿着朝廷的俸禄,都不用干事的么?”
众臣工纷纷唯唯诺诺,作鸟兽散,走出东朝堂,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秦的也心里一阵好笑,这张柬之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儿,明褒暗损,说武三思是个老绣花枕头。
其实这话也还真的有几分道理,武三思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走在大街上,也应该会有一些回头率。
只是他那份嚣张的气焰,着实让秦默想狠狠地抽他一顿。
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大局着想,秦默好歹忍了下来。
东朝堂里,现在就只剩下了四人。
武三思也不想留下来讨些没趣,一拂袖,闷哼了一声走了。
张柬之和姚崇看着武三思的背影,呵呵的轻笑。
秦默颇有些郁闷的说道:“二位阁老,我初涉朝堂,似乎并没有得罪过梁王,他为何要如此奚落于我?”
张柬之笑道:“秦将军,你别在意。武三思,就是这么个人。整日里嚣张拔扈,似乎都成了习惯了。
他见谁不顺眼,都要扑上去咬两口。再说了,狄公当年在世时,与梁王那可是死对头。
梁王一心想当皇储,狄公却力主李家正统,最终劝得皇帝立了李显当太子。为这些事情,就够他将狄公往死里恨了。你是狄公的学生,他这样牵怒于你,也是自然。”
秦默无所谓的笑了笑:“牵怒便牵怒,我又不是他梁王家的奴仆,不至于没来由的看他梁王的脸色行事。”
姚崇点头笑道:“嗯,不愧是我大周的武状元,有点气魄。不过,在朝堂之上,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有气魄是好事,但也要有心计,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去做。免得被一些小人捉住了辫子,纠缠不休。”
秦默拱手谢过:“姚大人金玉良言,晚辈铭记于心。”
张柬之呵呵笑道:“嗯,秦默,多跟姚大人这条老狐狸学学世故圆滑,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像他一样成精了。”
姚崇没好气的笑骂:“你这老鬼,居然还数落起我来了!秦默,你可别听他的,这张阁老,才是真正的人精!”
“呵呵! ”三人都发出一阵畅笑。
秦佛心里暗暗思索道:还真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要想当个中立派,以我这样的出身和背景,似乎是绝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