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我去取纸笔来。”
西子越将取来纸笔后,呈于膝上,道:“怜儿,你看好了,我首先写的是这个‘西’字,倒是不难,笔画也不多……”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西子越将那三字反反复复的写了许多遍,教了许多遍,每次问来,她都说已然铭记于心,可若叫她写来,却又东少一笔,西少一画的,“怜儿,你到底有没有用心的看我写字,我都教了你这么多遍,你怎的还写的这样颠三倒四。”
相怜揉了揉眼睛“我自然是用心写的,初次便能写成这样,已然是不得了了……”
西子越笑着摇摇头,“也罢,你能将笔画记住已然是颇费力了,明日得空再多习上几遍也就是了,现下确是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别……”
瞧着他有起身的势头,相怜忙出手,本想着是要再扯住他的衣角,未曾想,却扑了空,许是起身的太过仓促,未能制得住力,整个人跌落倒地。
“怜儿,你这又是……快起来!”
“我不想起来!”相怜趁着西子越前来搀扶她的当间,又紧抱住他的小腿。
西子越几番挣脱不掉,又不舍的用下重力,故也只得俯身下蹲,问道:“那么,要怎样你才肯起来,才愿意将我的腿松开?”
她又咯咯笑起来,随后翻了翻身将面颊枕在西子越的鞋面上,道:“这酒真是好,摔在地上就像摔在了云朵里,四处都是软绵绵的……”
“哦?”西子越敲敲地面,道:“我怎的没瞧出它是软绵绵的,地上寒凉,还是回榻上的好。”
说着便要将她抱起。
“不凉,我不起来,我浑身热的很,我就要睡在此处,我不起来!”相怜又是一阵胡搅蛮缠,任他或拉货拽,都赖着不动。
“你可是铁了心了要睡在地上?”
相怜双手撑着地面半起身,“我热的很……”
“欸欸欸……”西子越见她将外衫已然脱了大半,忙出手帮她披回,“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姑娘家家的,怎能在一个男子面前如此无状?”
“可是我热!”
“你……”西子越抬手在她脸颊处贴了贴,确有灼热感,虽说相怜房中的烛火不那么的明亮,可眼下她两靥的绯红就像是沁了一整个春季盛开的花朵,如此显眼,如此娇艳,就是寻常人见了都难不驻目长望,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血气正盛的有情人。
“罢了,”西子越有意将头转向别处,“你要睡便睡吧,明日受了风寒,也怪不得别人。”
相怜无话,只又躺回了原处。
“你且睡你的就是了,你怎的又……”他才起身准备离开,便又被相怜抱住了脚踝。
“我说……”西子越一阵扯拽,终是无果,“你这是做什么!”
相怜嘬了嘬嘴,未曾睁开双眼,“走什么,一起睡嘛,这云朵里可舒服了……”
“你松不松开?”
相怜无话……
“欸!你听到没有?”
再是无话……
西子越只当她是有意捉弄,蹲下后,朝她额处拍了拍。
相怜蓦的睁眼。
西子越着实惊了一惊,“你这是……”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谁知那相怜陡然抬手环上了他的颈处,接又一个重力下拽,西子越毕竟是下蹲的姿态,脚下受力不住,霎时间身体整个倾倒在地,若不是他在将要坠地之时及时借助腕处的支撑将大半的下压之力分散了出去,这一倒必会给相怜带来重击,眼下所说他还是狼狈倒地,却未伤她分毫。
环在西子越劲处的手,直到二人肩头并触之时都还未曾松开,相怜早已是酩酊之态,在如此情状下自然是安得自在,鼻尖处的呼吸也已然是渐入均稳,只是苦了身旁人,近也不得,远也不能,可这心仪的美人如今就在‘枕畔’,令他难以自持的,从来都不会是这地上的寒凉……
西子越本想着抬手再抚一抚她熟睡之时偶有颤动的长睫,眼瞧着将触之时却又收了手,心中暗道:“既将承诺给了他人,堂堂大丈夫又怎能失言,虽说赵姑娘时日不多了,可如今她终究是我的发妻,不管今后她在否,不管我是否对她有情,我都不能负她!怜儿,能用我的终身幸福换你平安无事,足矣……”
他就这般安静的注视着酣睡的她,感受着那股令人他醉心却又注定了所剩不多的熟悉的气息……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西子越也缓缓的合上了双眼……
很奇怪,只要是入了夜,些许细微的声响反会让四处的空寥,陷入更深的寂静……
天将亮,
西子越蓦的惊醒,瞧着还在熟睡的相怜,他不由的露出笑色,突然,他面色骤变,脱口道:“这下遭了……”来不及细想,忙将地上抱至床榻之上,替她掩好掩好被褥后,转身离开。
行至院中矮桌旁之时,他蓦的停了脚步,眼前的狼藉好似很近,又好似很远,他又抬头望了望高处,空中那轮盈亮已然是暗柔了许多,空气中的霜露气息让他觉出了凉意,此刻他方才想起,原来身上的喜袍早落在了昨夜,他朝那处又细瞧了瞧,未见得有那抹耀眼的红,心下也多少能猜测了几分,暗道:“看来囡儿确是出来过了,昨夜是我与她的新婚之夜,我却留她独守空房,当真是对不起她!”
“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后,便失神的走向那令他窒息的新房。
纵是他再小心,那突兀的‘吱呀’声还是扰了心神,“囡儿,你怎的还没睡!”推开门后,赵囡仍旧端坐在原处,那满屋的红烛未有大变,她亦是如此,走近看时,脸上的颜色竟也依旧美艳,只望向西子越的眼神中只剩了凌厉。
“囡儿?”
“你怎么了?”
“囡儿?”几次询问,她都不予回应,西子越自然明了这其中的缘由,在她身旁坐下后,再没出声。
“子越……”赵囡在默声了约莫一刻钟后,首先开口道。
西子越立时回了神,忙道:“囡儿,确是我的错,即便是昨夜事出有因,我也不该让你等我这样久,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你若心中有气,我任凭你处置,莫要伤了身子。”
赵囡仍旧没有望向他,“明日我想出去游走游走,你陪我一同去可好?”
此话听着倒是寻常的很,丝毫未露怒意,只是说话时的语态极其淡冷,视线处的执着也未有变动,西子越觉出了异常,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那件无意间落下的喜袍,此刻正悬挂在木架之上,端庄,刺眼……
许久,西子越才轻声接道;“自然好,你我已是夫妻,你想出去散心,我自当陪同。”
“如此……甚好……”
至始至终,那赵囡都未曾望向他,哪怕是二人同榻入眠之时,也是俩俩相背,各自无言……
霜露寒意逐渐褪去,昨夜的所有也都随着那轮皓月隐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东方那抹充满朝气的银白,天,亮了……
辰时三刻,正是用饭之际,除了还在贪睡的相怜,一行人已聚在院中,今晨的赵囡褪去昨日的艳丽,眉眼间尽是素净。
周伊开口道:“怜儿这丫头从小便是娇惯,都在此刻了,还在贪睡,我去瞧瞧,可不能辜负了梦姑娘这一番好手艺。”
单又梦摆摆手:“周少主这话听了当真令人舒心,你且就坐吧,姑娘大了多有不便,我去叫她便是。”
周伊笑道,“也好,我倒忘了,怜儿如今也是个大丫头了,再过些日子便也可许配人家了,只盼她嫁人后能收了顽皮的性子。”
单又梦会意一笑后,便朝相怜房中走去。
过后,西子封撇了撇一旁的西子越,挑声道:“周兄此言差矣,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痴情种就是爱她那顽皮的性子,只可惜啊……”
“西子封!”西子越陡然出声,“你到底何时滚回你‘过封楼’,我瞧着你真是讨嫌的很!”
“哎呀!”西子越嗤笑一声,“我哪有招惹你西神医了,才娶了媳妇就忘了弟弟,世态炎凉啊……”
“风哥哥!”相怜至房中出来,“你昨夜喝醉了没有?”
西子封挑挑眉,“管你何事,你如今可是又大好了?”
相怜接道:“现下还是头晕的很,我瞧着你倒是有精神的。”
“那是,哪能都如你一般,那才几两酒下肚,就开始到处撒酒疯……”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也醉了!”
“胡说,我何时醉了?”
“若是没醉,为何要与我梦姐姐抱在一起?”
“你!”
西子封不再说话,涨着脸撇向单又梦,二人一时间皆是面红耳赤。
“我真的看到了,我……”
“好了,怜儿!”一旁的周伊出声打断,“快些用饭吧,都该凉了。”
相怜“噢”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只目光时不时的扫向对面那对‘新人’。
……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暗处,现身吧!”西子封陡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在场的无不是神情惊异的望向他。
“如此,我等就不客气了!”话音才落,只听得“唰唰”几声,一群着装一致,面上蒙着黑布的青年男子跃入院内。
西子越朝他们拱了拱手,道:“敢问诸位是何人,突然造访所谓何事?”
那为首的并未接话,只是阴笑着将在场的几人环视一遍,后走近相怜,拱手道:“相怜姑娘恕罪,我们路上遇了急事,倒耽误了姑娘交代的大事了,实在该死,我这便给姑娘磕头赔罪了!”
说完,那人立时下跪磕头。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
相怜连连摇手,“这位先生可是认错了人,我此前并未见过你,哪里又吩咐你做什么大事了?”
那为首的听后,忙起了身,后阴笑着又近了近,道:“姑娘说的有理,我确是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说罢,那人又转身望向在场的其他人,眼神阴鸷,高声道:“敢问在场的,可有叫‘赵囡’的,有的话,速速出来跪见老子!”
众人一时间皆望向赵囡,只见她连连后退,神情间也好似充满了惊恐与疑惑,口中喃喃道:“我……我便是‘赵囡’,敢问先生找我……找我何事?”
那人冷哼一声,道:“原来你就是赵囡,跪下!”
赵囡回道:“敢问先生,我何处得罪了你,我为何要跪?”
那人怒道:“费什么话,老子叫你跪,你便跪,哄的老子高兴了,老子待会便替你向相怜姑娘求求情,或可留你一条全尸!”
此话一出,着实又惊异了众人,皆齐刷刷的望向相怜,周伊道:“怜儿,他此话是何意?”
相怜亦是满腔的不解,接道:“我从没有见过他们,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西子越道:“这位先生就不要打哑谜了,有话直说便是,我虽说武功不高,也断然不能忍受你这般当众羞辱内妻!”
“什么?”那人指了指赵囡,回道:“她已然是与你成了亲了?”
西子越答道:“正是!”
“哎呀!”那人一阵捶胸顿足,后又跪倒在相怜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条写满字的绢帕,道:“我真是该死,误了姑娘的大事,未能在及时将那姓‘赵’的贱人杀死,竟真让他两成了亲,我真是该死啊,如今我既未能完成姑娘交代的事,那这武功秘籍我也再无脸占为己有了,这便还给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相怜姑娘,你……你……”那赵囡听了此话,立时虚脱倒地,口中不断呓语。
西子越将她扶起后,眼神阴冷的转向相怜,一字一字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认识她,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月亮哥哥’你……你相信我,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西子越将那绢帕从那人手中掠至相怜眼前,“这《半月传》的秘籍是我亲手所写,我还能认错吗!啊!那日我亲手将它送与了你,难不成这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吗?你说话!”
相怜经他这般喝斥,踉跄的连连后退,“我不知道,那日……那日我好像,好像,我不记得了,不记得将它放哪了……”
“西神医,怜儿她是何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她断不会做不出此等事来,或是奸人挑拨呢?”周伊见西子越如此厉色,忙上前劝解。
单又梦也忙上前将失神的相怜搀扶住,“师父,就凭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的几句话,你就能笃定真是相怜所为吗,再说了……”她望了望赵囡,神情间有些吞吐,“再说了,这赵姑娘不是也无碍吗?她中毒的事相怜也是知道的,她何苦……何苦要再费这个力气呢……”
“梦儿!”西子越接又喝斥道:“光凭这些人的几句话我自是不会相信,可是这个呢?这个又作何解释!”
“或许是这些人偷来的呢!”
“这位姑娘!”那为首的接道:“你可不能胡言啊,我虽说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可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偷盗之事可是万万做不来的!”
“哦?”西子封近前,朝那人微施一礼,道:“我瞧着先生也是正派之人,那偷盗之事断然不会是先生所为,敢问先生,你手上这绢帕,是相怜姑娘何时交与你的,你可否详细的说与我们听听,也好让我等信服啊。”
那人斜了斜眼,冷哼道:“我本是替相怜姑娘做事的,我若说了,岂不是要陷她于不义吗,常言道,这买卖不成情意在嘛,我断断不能如此。”
“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们都是坏人!混蛋!”
相怜这一出声后,那为首的面露了怒色,“欸,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好心帮你隐瞒,你竟这般出口伤人,两日前,你在南边的树林间将这绢帕赠与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我未能帮你了结了赵囡,确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如此的翻脸不认人啊,这小小年纪的,倒是江湖的很嘛……”
‘两日前’,‘南边的树林间’,众人听到此处时,倒是偶然想起了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