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穰县被元家府兵攻破之时,那位元家少主风陵王已经一身漆黑长袍,手持双剑,迎着刺眼的朝阳站在馆驿门前等候了。
彼时,她脚踩着西域修罗帝释天的尸骨,站在台阶上。而那个金发碧眼的异族男人的尸身歪斜地扔在台阶上,早被她挑断了手脚筋,浑身上下只剩一张美艳的脸还算完好。
头一个走到馆驿门前,见证她威武英姿的人,是个一身黑袍,戴玄铁面具的男人。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一齐黑袍的部下。
看到迎面走来的韦陀花,元无忧仍站在台阶上,傲然独立。
她没吭声,来者就先开口了:
“国主陛下是想做东方的救世主,哪吒闹海吗?”
“我只是驱赶妖魔,做了个我该做的事。”
“真可敬,在绝对的强悍面前,没有性别优劣。”
“我昨天想过,倘若你得知穰县被异域人欺负成这样,你会不会怜悯。”
说这话时,元无忧抬腿迈下台阶。还刻意绕着尸体而行。
站在台阶下几步远的韦陀花,也负手而立,从面具里射出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神。
只不过他那对四个眼珠的重瞳还是瘆人,让元无忧仍不敢与他对视。
“哦?没看到我出现,你也很失望吧?穰县开国公已经死了,韦陀花没有怜悯之心。”
“并不,我后来发现,有很多人在暗中努力,穰县大多数人还很清醒,这都是你的功劳。”
闻言,玄铁面具底下传出一声轻“呵。”
韦陀花眼神斜睨,笑道:
“我有什么功劳?”
元无忧正色道:“穰县开国公埋在民众心里的自由,让更多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是你的余威,再次庇护了你过去的子民。”
听罢这些,韦陀花心里有些东西崩塌了,却像塌陷在了本来千疮百孔的地方,把深渊巨坑给填平了。
韦陀花沉默了下,四目相对,见这黑袍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三五步,锋眉凤眸含笑地看着他……
他并未对此作出回应,只平静道:
“如果有一天,你混不下去了,可以来赤水,做我的二当家。”
“谢谢,我记住了。”
“等等,对不起。”
“唉?对不起谁?”
“我为了报仇,帮党项王引西域人乱华,其实我最对不起穰县的人。”
“啧。”元无忧不禁双臂环抱,眼神带笑。
“你还是韦陀花吗?这么通情达理,悲天悯人,我都不敢相信。”
面具底下露出那双平静的重瞳眼睛,忽然深邃凝重。
“你可以叫我韦谌。只是这个名字晦气,世人都知道这是个死人名。”
“嗯?为何?”
“韦陀花和韦陀菩萨也是异域传说,我现在不想信邪了。”
“好,韦谌。”
“对了。”元无忧忽然把视线落在他胸口,但眼神毫无旖旎,只有担忧。“上次在你胸口捅的伤……可好些了?”
韦谌面具底下那双重瞳骤然一抬,眼尾微弯含笑,“我是昔年打仗练出来的,伤口愈合极快,早痊愈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慵懒。“国主若是不信,不如亲自来——”
“——老大!”
就在这时,韦谌身后突然有人扬声打断,紧跟着跑来个骑马的黑衣劲装之人。
那人离俩人还有好几步就下了马,而后快跑几步到韦谌面前,是铁板来报信:
“老大,元家府兵进城了。”
一听这话,韦谌便跟元无忧轻施揖礼,告完别后,便率众走了。
而他没走出多远,元无忧就看到他身后几丈远外的街头,已经站了一帮百姓,原来刚才俩人在说话时,就有人在远远围观!
韦谌也没说话,只朝身旁众人一挥手,那帮百姓们就捧着个卷轴,朝元无忧一拥而上。
元无忧被这架势吓呆住了。
等前头的百姓跑到近处停下,几个人合力展开一幅卷轴,对她口呼:“您就是风陵王吧?这是我们刚写的万民表!”
确实是刚写的,元无忧打眼一瞟,那上面“感恩九天玄女下凡斩魔为民”字样的墨迹还没干呢。
显然,写万民表、表彰功绩这种事,若非韦谌这个穰县开国公督促驱使,发动群众,他治下这帮硬茬,是绝对不会自己办出来的。
……
当太阳整个升起,愈发温暖刺眼的阳光普照大地时,元家府兵姗姗来迟的,进了城。
头一个踏进馆驿门前的,是位身穿黑红两色文武袖,黄金明光铠、脸戴黄金面具、金冠拢发的领兵大将。
他从裙甲底下迈出长腿,挺拔的英姿逆光而来,奔向馆驿大门前的台阶上,那个浑身沐浴在阳光下的黑衫少年。
彼时,元无忧把剑插在地上,手握剑柄,正单膝立坐在帝释天的尸身前。
而她脚踩的台阶地下,摆了一地异域之人的死尸。堆成了小山,已经被太阳光晒成一地焦炭,仅剩不多的枯枝一样的森寒白骨。
她履行了她发的愿,用西域邪魔的尸体筑京观。
身披甲胄的元子烛,从黄金面具底下、露出露出一双笑意欣慰的凤眸,径直凑近姑娘,朝她伸出了套着山文甲护腕、尖长护指的手。
“过来,舅舅来接你回家了。”
元无忧把手放在他掌心,借力下了台阶,却被死尸的手臂绊了一下!
她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结果面前忽然横过来一双手臂,男人那双坚硬的护腕就硌在了她腰上。
随后,这位舅舅居然仗着身高,箍着她的腰身和膝盖窝,将她从台阶上抱了下来!
元无忧在腰腹抵在他鼓鼓的胸甲上时,有一瞬间发懵,即便意识到那是他胸前的护心镜,也有些尴尬。
直到双脚着地,箍着自己腰身的坚硬护腕也离开了,元无忧望着眼前这位身穿甲胄,戴黄金面具的舅舅,也有些恍然。
她现在对元子烛的情绪很复杂,这舅舅对外没正形不着调,她从小就知道,但内里对她一直是个稳重可靠的长辈,只是带孩子方面沾点不耐烦,但总是用幽默风趣来掩饰嫌弃。
偏偏他披戎装的时候,那铠甲,面具,都有几分像高长恭。
而元子烛还一无所知的与她说笑:
“外甥女,你可真是天生的战神,走到哪儿都能干出个英雄名声来。真给咱们老元家长脸!”
可他外甥女只是一脸严肃,目光凝重地盯着他看,目光空荡,神游天外。
元子烛有些担忧,抬手想摸她的额头,又讪讪收回手,“你这孩子怎么了?累坏了吧?跟舅舅回去,可够你休息。”
元无忧点头应了声,元子烛便抓住她套了护腕的手腕,道,“走,马车在街上等你。”
随后元子烛在前走着,跟在他身侧的元无忧也被他拽着走。
看着他戴黄金面具的侧脸,因为离得近,还能隐隐闻到他身上透出来的山茶花香……元无忧忍不住道:“舅舅,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