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死后要先过鬼门,再走过一段黄泉路,途经接引花海来到三途川边。
三途川又名忘川,取自那条名为忘川的河。
忘川河边立有一块异石名为三生,很多痴情鬼会在三生石上刻下挚爱之人或是来世想见之人的姓名,以求来生再续姻缘。
不知道那些鬼投胎后有没有如愿,也不知道这个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总之越传越邪乎。
忘川分化阴阳两界,河上如今仅以一座名为奈何的桥过渡亡灵,在很久以前,这样的桥有三座,只因接引的族类不同,亡灵看到的也就不一样。
下了奈何桥便是孟婆的望乡台,前往轮回井的亡灵基本都要在此处先喝上一碗孟婆汤,然后再排队依次前往轮回井。
少数需要经受审判或是不愿离去的亡灵,都会被鬼差带去十殿阎王处经受盘查或审判,然后再去他该去的地方。
平时没有什么事,孟婆就会在望乡台看着大排长龙的亡灵,看他们悲戚,看他们茫然,却很少看到一脸希冀的傻子。
而这一年多,孟婆就这么看着一个傻子,在黄泉路的尽头盼了又盼,等了又等。
孟婆虽然回了地府,但阳间的事她多少还是能收到消息的,比如陈景莘透露的那些秘密,比如孙笑笑说她梦到的那个木屋。
她让鬼差去喊崔子玉,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将他给等到。
崔子玉风尘仆仆地走上望乡台,见孟婆一直盯着河对岸的白色身影,叹了这一年里的不知道第多少次气。
“你就这么不放心他?一年了,也没见他往别处跑,他也不会跑。”
孟婆倚靠着她的那口锅,双臂环胸,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是藏不住的辛酸。
她目视远方,缓声开口,“你说他到底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作不记得?神仙死后不用走黄泉路,这是四界都知道的事吧,他怎么就赖在那儿了呢?”
崔子玉苦笑一声,“他何止是忘了这个,他还忘了,那位是没有来生的,他在那里等多少年都等不到。”
孟婆沉下眼,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她眼底的痛色,只听她喃喃道,“我是不是应该和他说清楚,省得他一直在那里张望,没个意思。”
崔子玉看着那抹白色半透明的身影,想说可以,又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给梗着,酸胀得很。
一旁的孟婆叹息一声,复又自嘲道,“我现在连个残魂都处理不了,还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崔子玉想到一年前的那些事,也跟着头疼起来,他拿着笔在锅子边缘摩挲出轻微的声响,不刺耳,却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他有个极少人知道的习惯,心烦意燥的时候会用他的判官笔去敲打或者刮蹭手边的东西,如果没有东西,他就会拿着笔杆敲自己的脑袋。
可想而知,因为那件事,崔子玉也郁郁寡欢。
“谁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轮回井不收的魂魄,别说是轮回,连销毁都不肯接受,现在好了,他是死也死不了,轮回也不够。”
地府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年前,他们带着白术的残魄回来,想试着用传说中的秘法将那残魄孕养起来,如果能行,说不定历经百年千年,白术还能复生。
世上已经有孙齐那个完整的魂体了,这缕残魄要么想办法保存起来,要么就只能被销毁,可即便保存下来,他回不去那个完整的魂体里,就只能想办法重新孕养出一个新的个体。
可他们失败了,传说果然只能听听,就像是三生石的谣言一样,都是骗鬼的。
孟婆本就不愿送白术去销毁,可她没办法,地府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好在有孙齐那个完整的白术转世在,孟婆勉强还是送那残魄去了轮回井。
然而轮回井不收,他们怎么丢,那残魄就是进不去轮回井。
他们正纳闷着,陈景莘的邮件发到了国内,也印证了孟婆的猜想。
白术就是她还没开智时,和神树伴生的藤,也是她鬼藤的主体,而轮回井不收他,倒不是因为他身份有多高,而是他的体内蕴藏着最高级别的神识。
也就是天道想要夺取的神树树根。
无论是天道还是赫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得到那抹神识,都会顷刻间站上众神之巅,可偏偏,那神识不在孙齐体内,也没回到赫胥手里。
而是藏在了白术的那缕残魄里。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白术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记忆都是不完整的。
他只知道自己要等一个人,他唤那人为大人。
最开始,他还记得他在等的人叫赫胥,可渐渐地,他忘了那人的名字,忘了为什么要等,也忘了该去哪儿等。
孟婆还记得,刚将他埋在三生石下那天,他说三生石是个好东西,他要在那里等赫胥,等他走过黄泉路,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等他带他一起过奈何桥,再去下一世。
后来,他慢慢开始遗忘,他就让孟婆时刻提醒自己,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如果实在等不到,那就在这里开出一朵白色的接引花,等那人来了,好让他将自己带走。
也就一年的时间,如果没有那抹神识,白术要面临的就不仅仅是遗忘,而是慢慢腐烂在三途川,成为花海的养料。
可孟婆却觉得还不如成为肥料,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痴痴地等。
他们都知他等不到,偏偏只有他自己不知。
孟婆甩掉那些思绪,她将视线转向崔子玉,请求道,“我要去一趟阳间,你帮我在这里看着他,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但没人帮忙盯着我总是不放心。”
崔子玉知道,自从确认了白术和鬼藤的关系,孟婆就将他视作了亲人,何况还有神树孕育的生恩,如今在孟婆眼里,看护好白术,便是她唯一的信念。
崔子玉没吱声,那便是同意了,他手里的事来之前就已经处理完了,孟婆去上面最多半天的功夫,也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
只是孟婆刚离开,崔子玉周身的气压就更低了。
望乡台很大,虽然熬汤的锅子只有一口,但分发孟婆汤的鬼差有很多,排队的亡灵都在望乡台的下面依次喝汤,可距离这么远,他们还是能感受到台上的主司心情不好。
崔子玉心情不好不为别的,还是跟赫胥和白术有关。
孟婆说过,她的鬼藤是从神树伴生的那株藤上掉下来的,当年开辟天地,她作为一粒尘埃,要不是受了神树树叶的孕养,基本是很难开智并化形的。
可当初受神树孕养和庇佑的何止孟婆,这世间的各个角落,定是分散着很多像孟婆这样的大能者,他们因为神树被砍伐而散落到各处,又受散落的树叶孕养至开智化形,说到底,都是借着树叶残余的那点神息,才能生出诸多造化。
可崔子玉呢,他不像孟婆,他没有生命之初的记忆,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但他亲信赫胥,从最开始,他就无条件地偏听偏信赫胥。
或许他们也有那点关系,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