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隔壁有一个古镇，远近闻名的那种。
孙笑笑以毕业游的名义向孙齐申请了出去玩几天，当然，还要带着赫胥大爷。
七月初，在孙齐的安排下，两人傍晚住进了镇上临河的一间客栈。各自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后，二人便出了客栈，步入密集的人流。
古镇沿河两边纵横十几条街，跨河仅有远近三座石拱桥，是以桥上人头攒动。
赫胥按照孙笑笑的要求，束起马尾顶着红色鸭舌帽，上身白色短t，下身灰色卫裤，一双白色板鞋，人群里显得不是很扎眼。
他紧跟在孙笑笑身后，随着她从小吃街绕到购物街，再拐进酒吧街。
正当小丫头准备扎进一家酒馆时，赫胥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她的后领，轻松将人拎出了酒吧街。
角落处，赫胥将人堵在墙角，食指中指间夹着手机在孙笑笑面前晃了晃，挑着眉道：“还记得出发前你哥怎么说来着？”
孙笑笑撇了撇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许喝酒。”
见她识相，赫胥将手机塞进裤兜，似笑非笑道，“你哥可是叫小爷监督你的，咱俩酒量都不行，出门在外还是安分点。”
闻言孙笑笑撅了撅嘴，一脸的不悦。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束手束脚的多没意思！”
赫胥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朝旁边的文玩街示意道，“往那边去看看，小爷好像闻到了很特别的茶香。”
孙笑笑满不情愿地跺了跺脚，一头扎进文玩街，“果然是老家伙，就知道喝茶！”
文玩街两边都是卖些做旧的小玩意儿，以及一些书店和咖啡厅，孙笑笑心情不好，便这家看两眼，那家把玩几个东西，竟落在了赫胥的后面。
可能是到了晚上，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了酒吧街和小吃街，这条街人倒不是很多，越往深处走路灯便越暗。
镇子虽然已经成了景点，但还是有些原住民住在深巷弄堂里，只是紧闭着木门，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孙笑笑跟在赫胥后面一路走到文玩街尽头的拐角处，这里已经没有了路灯，黑漆漆的。
见赫胥右手扶着墙，不再前行，孙笑笑歪着脑袋看着他的侧脸问道，“怎么了？”
赫胥没回头，左手探到身后牵起孙笑笑的手腕，语气有些谨慎，“将眼睛闭上，跟着小爷走，跟紧了。”
孙笑笑没多想，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连嘴都抿的死紧。
赫胥摸索着墙体的纹路，用手丈量了七下，摸到一处好似太极图的凸起，只是这太极图有个缺口，并非闭环。
于是他拽着孙笑笑朝缺口方向转过去，隐入了黑暗中。
孙笑笑只觉得七拐八拐地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才听见“吱呀”一阵开门声，隔着眼皮好像透进来一些光。
“别睁眼，抬脚，小心门槛。”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孙笑笑无语地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小心翼翼地抬脚往前跨了一大步，而后便听到“哐”的一声，吓地她一个激灵。
“可以睁眼了。”
话还没说完，赫胥便松开了她的手腕，径自朝前走去。
孙笑笑缓缓睁开眼，入眼的便是整面墙的木制柜架立于仅容一人走的过道两旁，柜架里整齐排列着各种样式的罐子。
眼见赫胥目不斜视地顺着过道往前走，孙笑笑也没多瞧，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走了几十多米，才拐进一个造景独特的小院，绕过巨型山水屏风，两人面前豁然一间篮球场大小的……
图书馆？
孙笑笑眨巴了几下眼睛，确认了眼前这好似图书馆书架一样的筒状建筑，跟刚刚门口的巨型柜架有的一拼，满墙的罐子，各种材质。
有那么一瞬间，孙笑笑直觉恍惚，眼前那些罐子就好像一个个骨灰盒……
满满一屋子的……
孙笑笑打了个冷颤，有点怂地缩到赫胥身后，拽着他的衣角猫着腰不敢抬头。
正当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上方传来一道浑厚且愠怒的声音。
“何方妖孽擅闯奈何凥！”
声音主人想必是及生气的，声波漾开，满墙的罐子都好似发出悲鸣般的震响。
孙笑笑吓的脊背发凉，差点贴到赫胥背上。
赫胥眼角嫌弃地瞥了她一下，伸手捻了捻耳朵，漫不经心道出俩字，“故人。”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两人正对面的墙体才缓缓朝两边移开，一个身影背着光站在二人对面，一动不动。
眼瞧着好像在隔空大眼瞪小眼，孙笑笑有些忍不住戳了戳赫胥问道：“什么情况？你俩脑电波交流呢？”
赫胥也被眼前情况弄得有些无奈，便踱步向那人走去，边走边感慨。
“原以为小爷是那最孤独之人，此番看来，你才是最惨的，敖虞。”
那人在看清鸭舌帽下左肩上的白色珠子时，震惊的瞳孔放大，怔愣了一瞬便有些颤抖地低下了头，朝赫胥卑躬一礼。
“恭迎吾神。”
在对方发愣那一瞬，孙笑笑也看清了面前中年人的样貌，不免激动地伸出脑袋问道：“敖老板？怎么是你阿？你的茶馆搬家了？”
那人听了孙笑笑的话又是一愣，抬起头皱眉看向她，有些不确定道：“姑娘认得我？来过奈何凥？”
孙笑笑从赫胥身后跳出来，一脸兴奋地指着自己。
“三年前我去过你南城的店阿，那会儿你还说我命中有神庇护，是个好命的，你还记得不？”
赫胥侧目看了孙笑笑一眼，又转头看向敖虞，不禁蹙起眉头。
“她来了两次？”
敖虞也有些不敢置信，他掌管奈何凥这么久，活人二进的，这还是头一次。
“回禀大人，应该……是第二次……”
敖虞将两人引至前面茶厅，三人围坐于方形茶桌的三面，赫胥随意的盘着腿，敖虞恭敬地跪坐在赫胥右手边，孙笑笑则盘腿坐于赫胥左手边。
赫胥将鸭舌帽摘下放在身侧，理了理被压扁的头发。
“给小爷一盏清茶，她嘛……”瞄了眼左边的孙笑笑，赫胥又一次蹙眉，想了想道，“她就算了，空杯。”
孙笑笑听完立马不乐意了，抄了抄不存在的袖子像是要干架。
“咋滴我不配喝茶呗？”
敖虞看了眼对面的姑娘，又望向赫胥，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孙笑笑安抚道：“姑娘莫恼，大人是在保护你，这才不让你喝第二盏茶。”
看出孙笑笑那一脸疑惑，敖虞继续替她解惑。
“这奈何凥是个妙处，没有固定地点，今日在这里，明日可能就在千里之外，十二个时辰变换一次位置。几千年前是孟婆的奈何桥之一，游走于世间各个角落，被我讨要了过来，成了孟婆汤馆，接待各方游魂。后来诸神凋零，妖魔灭绝，奈何桥便只需一个即可，我就将此处改成了茶馆，白日接待活人，夜间接待游魂。只是，活人只能进来一次，下一次来，定是死后。”
赫胥接过敖虞递过来的一盏清茶，习惯性闻了闻，小抿一口，便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一口。
“这奈何凥的名字，还是大人改的。”敖虞将孙笑笑面前的空杯倒扣，“这杯茶还不到时候，姑娘且耐心候着。”
孙笑笑此时连茶盏都不敢碰一下，瞪大了眼睛盯着赫胥。
“祖宗，你明知这里夜间不接待活人，还带我来，你几个意思阿？”
赫胥好似没听懂她的话，乌溜溜的眼睛回瞪着孙笑笑道：“都说了这店行踪诡异，小爷怎知它这么巧今儿个就在此处？小爷不过是闻着茶香嘴馋了，以为是别的什么好店才带你来品尝。狗咬吕洞宾！”
孙笑笑先是被吓了一通，这会儿又被骂作是狗，立马跳了起来。
“嘿你个老不死的，说谁是狗呢？”
闻言，敖虞差点一口茶呛着，怪异的眼神朝赫胥投过去，又瞥向孙笑笑，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敢对面前这个祖宗大放厥词的，敖虞这辈子是第一次遇到。
刚想喝口茶压压惊的敖虞，被赫胥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是一呛。
“你面前两个老不死的，你说的哪个？”
也是，即便算上赫胥沉睡的时间，敖虞也是活得比他还久，所以也当得起这个“老不死的”。
孙笑笑被堵的无语，看看旁边的，又看看对面的，想来自己一个也对付不了，索性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趴在茶桌上装死。
只是装着装着，她好似真的睡了过去。
赫胥瞧着她呼吸均匀的样子，头也不抬地对敖虞道，“让她睡地更沉一些。”
敖虞颔首，隔空拈来一缕烟，朝孙笑笑鼻息间丢去。
“她三年前开始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是不是跟你有关。”
赫胥细品着茶，神色淡然。
敖虞放下手中茶盏，若有所思道。
“凡人进奈何凥，多是前世有未了的夙愿，今生被执念牵引至此。我帮他们追溯前世的因，他们拿十年阳寿换今生的果，当然也可以选择放弃。可正常情况下，走出奈何凥便不会再有这里的任何记忆，这姑娘竟能记得，就很耐人寻味了。”
“莫不是跟小爷有关。”赫胥放下手中茶盏，拇指捻着杯延，“总不至于是坏事，先不说她。”
顿了顿，赫胥接着道：“小爷背上的狐狸图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敖虞整个人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袭来，赫胥眼神渐冷地盯着敖虞，语气不怒自威。
“一五一十的说。”
敖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双手置于膝上，不敢跟赫胥的双眼对上，于是微微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白术找我，用他百年寿数与我交易，要我抽取他五百年的寿元，为您再续一命。他是妖，您是神，需以多倍的代价去换，加上神的寿数是作不了更正的，所以只能在您身上下一道禁制，替您挡去最后一世的灾祸。您后背的狐狸便是这道禁制。”
“咔擦”一声，赫胥手里的茶盏在指尖裂开，茶水从裂缝中渗出，像他唇齿间挤出的话语。
“那是白术的命！你竟背着我取了他的命？”
敖虞看了一眼赫胥惨白的面容，头垂的更低，有些心虚：“奈何凥本就是交易所，白术以客人的身份进来，我不能违背客人的意愿。况且，他若是为别人卖命，我轰也要将他轰出去，可他是为了给您续命。您有所不知，前来找我为您续命的，不止他白术，只是他是唯一一个寿命长到支付得起代价的大妖。”
敖虞抬起头对上赫胥愠怒的眼神，摇摇头苦笑道：“可惜我只能从客人身上汲取寿元活下去，否则我也愿意给您续命。”
三个人围着茶座，一个人趴着睡，两个人互相不说话，沉默的空间有些许压抑。
待敖虞手中茶盏都凉透了，赫胥才缓缓叹了口气，好似辗转过万千思绪，又好似大梦初醒。
“你去查查生死簿，确认一下雷若和白术有没有轮回，小爷与你交易，和他们续一世的缘。”
敖虞瞧着赫胥面容平淡，看不透他的情绪，小心道，“不用去翻生死簿了，雷若是入不了轮回的，他仅剩的一缕残魂锁在这镯子上，也不够他转世的。至于白术……”
敖虞轻捻指尖，缓缓开口，“他已经在您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