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更直接点说,他很少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即便当初那个人离开,也没见他消颓,最多就是跑了一趟洛阳,回来该工作还是工作。
所以就算在梦里听人倾诉了一夜,也没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
当孟婆见孙齐如往常一样全心工作时,忍不住揪着崔子玉的衣摆问道,“确定他昨晚睡着了?”
崔子玉两指捏着孟婆的衣袖,想将掐着他胳膊的手挪开,尝试了几次不见效,只得泄气道,“你不是看着他入梦才离开的吗,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孟婆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异物,嫌弃似的弹开手腕,在空中甩了两下不解道,“不对啊,照理说他应该从陶埙里感受到前世的执念才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崔子玉见她还在不停甩着手,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离开,他说,“也许那东西被你埋了太久,执念早被忘川水给冲刷干净了呢。”
见崔子玉穿墙出了办公楼,孟婆看了眼忙碌的孙齐也跟着飘了出去。
二人飘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子,只进去片刻,便化成两个普通人模样走了出来。
南城的秋意渐浓,便意味着很快就会入冬。
两人刚融入人群,附近的气温明显降了几度。
行人抱怨着冬天来得太早,孟婆却抱怨人太多。
即便化成人形,他们也不喜欢和生人有接触。
崔子玉往路边挪了挪,给孟婆多腾出一点活动空间,他看着热闹的街区感慨道,“真是越来越繁华了。”
孟婆尽力避开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一脸幽怨地问他,“怎么,不偏爱你的盛世大唐了?”
崔子玉在唐朝作为凡人活了一世,对那个朝代有着比较深的感情。
他淡笑道,“偏爱的藏在心里就好,世道总是会变的,变得好了,就值得夸两句。”
他说不出自己的朝代不如眼前的话,但他也认可当下的繁荣,以及世人的自由。
这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平等与自由。
孟婆见崔子玉又将化身诗人状态,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将人往某处拉去。
“这事不对,白术唯一的遗物都对他产生不了影响,咱们只能去找大人了。”
听出孟婆的急切,崔子玉任她拽着自己往前走,口中却问出一句打击人的话。
“ 大人失忆了,你确定找他有用?”
孟婆被他的话生生绊住了脚,她脚下一个踉跄,得亏抓着崔子玉,没真栽下去。
见孟婆难得吃瘪,崔子玉忍着笑又补了一句,“真不记得倒还好,要是大人潜意识里记你的仇,你可不是自己送上门找虐了么。”
孟婆具体做了多少亏心事,那位心里肯定有笔账,以前没清算,是给地府面子不跟她计较,可他现在失忆了,就不一定还愿意给谁面子。
孟婆深知自己瞒着很多事,不仅如此,她还在背地里算计着那位。
虽然事出好意,可算计就是算计,一旦那位还留有神的感知力,再看穿她的小心思,孟婆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前任天道给加倍记恨上。
于是她决绝地调转方向,远离那位所在的位置。
崔子玉在心里暗笑孟婆的怂态,也只有在那位面前,傲视地府的孟婆才会有畏缩的一面。
地府的神官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被允许上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凡人一旦和他们接触多了,阳气多少都会流失,有些命薄的会有丧命风险。
当然,孙齐那种被地府特殊照顾的人不算。
两位神官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公园,一人坐在跷跷板的一头随意上下颠着。
孟婆打量着不远处的建筑无聊发出一阵感慨,“咱俩这样是不是就叫游手好闲啊?”
崔子玉当年是个文官,游手好闲的人放到以前是他十分看不上的,眼下自己被形容为游手好闲,表情别说有多尴尬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些,我们是出来帮帝君还那两位人情的,现在遇上麻烦,你不想想怎么解决,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
他和孟婆不一样,这件事的主办者是孟婆,他只因当初一同接触了那两位而被顺带拉过来凑数,当然,最主要的是供孟婆使唤。
孟婆一个用力将跷跷板压了下去,看着对面被高抬起来的崔子玉不满地抱怨道,“你总得帮忙想想办法吧?来都来了,展示一下你的聪明才智呗?”
崔子玉在凡间那一世,无论是政绩还是为人都是可圈可点的,归根究底还是他有远见且有脑子。
孟婆带上他也是因为这人思想活络,关键时候一定能帮上忙。
眼见着孟婆要开始捧他,崔子玉嫌弃地瞥开眼,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座矮楼问孟婆,“你将我带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接近白家人吗,去呗,想办法让他们将大人带出来,给那两位制造机会。”
说是这么说,孟婆也有这么打算过,可问题是,因为刘子附的一番骚操作,白家夫妻已经决定将那位给藏在家里保护起来,即便白安安那个小丫头偶尔提及小黑,也不会对任何人透露那位的秘密。
而白家人中,他们能放心接触的也只有身为穷奇的白雨,那对母女没有什么特殊命格,他们不会轻易靠近。
可白雨又是个对陌生人警觉性很高的性子,想让他消除戒心可不是一两日能做到的,至少刘子附至今都没能让白雨和他真心结交。
孟婆烦躁地挠着头,索性从跷跷板上起身往灌木丛走去,而崔子玉则在跷跷板的另一头继续高高坐着,不见往下回落。
崔子玉扫了眼附近,没察觉到人气,于是安心在半空中坐着,继续盯着那个矮楼。
“白家人不好接近, 都怪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小子,活该追了两千年都没追上狐狸!”
刘子附和地府的关系,崔子玉也知道,说白了地府也欠刘子附一个不小的人情,五色石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几世优待就能平等交易的神物。
这神奇的一家子可谓是占尽了地府的红名单,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地府特别照顾名额,几乎被那帮人给霸占了。
崔子玉勾唇轻笑一声,语气平静道,“你让一个凡人和上古老妖斗,斗得过就见鬼了。”
他想了想,自己也算是鬼,于是念叨一句,“真见了鬼他也斗不过。”
孟婆听了他的吐槽,原本烦躁的心情立马豁然开朗,她拍了拍额头笑道,“对啊,让他们真见鬼不就行了?”
崔子玉听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愣是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于是从跷跷板上跳了下来,走过去问道,“见什么鬼?大人在他们家,哪有小鬼敢靠近?”
“小鬼不行,大鬼去啊!”孟婆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崔子玉笑着说,“也不用出面,给他们安排一场梦不就行了,那个白雨父母早亡,肯定很久没祭拜过了吧?这里有座狐狸常去的古庙,引导白家人去上香祈福,咱们在庙里接近他们不就行了?”
普通的小鬼肯定是不敢去正经寺庙的,可他们是鬼差,更有神职加持,就算是神明坐镇的神庙他们也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对于孟婆的计划,崔子玉觉得勉强可行,虽然白雨为人谨慎,可若是父母托梦,应该会走一趟寺庙。
而那个古庙现在又是尼姑庵,轮不到崔子玉出面,他只要从旁看戏就行。
崔子玉想的很美,可真到了那天,他又一次想回地府了。
上一次这么想回去,还是前些日子佯装肇事逃逸青年的时候。
孟婆的脑回路有多清奇,崔子玉是一次比一次看不懂。
十月下旬的天气说冷也没多冷,可完全不算暖和。
白雨一家三口来到寺庙门口的时候,八点还没到。
北方有个习俗,如果要去寺庙烧香祈福,就得赶早,去的越早越有诚意。
年轻人一般不会特别迷信,所以他们没赶开门时间,而是带着白安安吃了个早饭才慢悠悠晃过去。
秋冬的早上能这么早出来的人很少,他们并不需要排队就买上了门票,以及一把香。
寺庙地势较高,但两口子牵着白安安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到了主殿。
主要还是人不多,加上白安安又不是个娇气的孩子,全程没抱怨,更没要父母抱。
主殿门口有一个大香炉,应该是前一晚被清理过香灰,这时候里面是零星插着几炷香,烟味没那么呛。
一家三口在广场上向四方有模有样地拜了一圈,然后就将香给插进了香炉里。
白安安的那份还是白雨将她抱起来,自己亲手插上去的。
他们不是信徒,来这一趟不过是陪白雨给死去的父母烧香祈福,主要还是白雨自己进殿参拜,而唐茹和白安安就在大殿旁的休息区等着。
孟婆匿在角落看着唐茹和白安安,胳膊肘拐了崔子玉一把催促道,“快去,忽悠他们寒衣节带着猫来祭祖!”
“闹呢?这里哪儿给带猫进来?”崔子玉往旁边挪了挪,不认可道,“再说,祭祖关大人什么事?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合理啊!”
孟婆白了他一眼,嫌弃地提醒道,“唐茹的祖辈要不是得了大人相救,哪儿有他们今天?他们只是不知道家里的小黑就是那位神明,大人也不记得还有这茬事,让他们带着大人来意思意思,不过分吧?”
崔子玉这才记起唐家和那位的关系,想到白雨是穷奇转世,他有些看不明白这层关系,于是问孟婆,“怎么穷奇偏偏娶了唐家的姑娘?”
孟婆一边将自己乔装成庙里的尼姑,一边解释道,“他上辈子虽然得了一点功德能转世为人,可毕竟命中带煞,不找个有福之家养几年,就他那克死父母的命格,能有什么好将来?作为大人的亲哥,总不能活得太寒酸,那将大人积下的福报分给他一点也不过分,唐家那个姑娘生来就是个全福之人,看他们夫妻感情就知道,没配错,也很有效。”
白雨这辈子算是前途一片光明了,只是沾了唐家多少光,又沾了那位多少光,也就只有安排这一切的孟婆知道。
虽然她不喜欢穷奇,可毕竟是那位的血亲,又真真切切帮了地府一把,善后工作还是要做得体面些的。
见孟婆步伐轻松地往大殿走去,崔子玉知道,白雨要被忽悠了。
于是他按照孟婆的指示,硬着头皮化身成一个尼姑走向了休息区的唐茹和白安安。
孟婆认为,寺庙里的僧人点化香客那不叫忽悠,尤其是他们这种助人的“点化”,更算不得亵渎神明。
虽然他们一厢情愿的相助不一定是当事人想要的,甚至可能两位当下都不想要,可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那二人都没了过去的记忆而抹消过去吧。
无欲无求的孟婆做不到这么决绝,敬重那位神并视白术为小辈的崔子玉更做不到。
孟婆或许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但崔子玉绝对是想让那两位重聚的。
于是在两个尼姑“机缘巧合”的“点化”下,白雨和唐茹决定在寒衣节那日举家再来一次寺庙。
寒衣节,又称祭祖节、秋祭,是传统的祭祀节日。
而每年的这一日,孙齐也会去庙里为父母祈福。
往年都是兄妹俩一起去,可孙笑笑人还在国外,今年的寒衣节孙齐就只能带着妹妹的份儿独自前往。
南城有好些个庙宇都在市区,因为历史原因,好几处都有着千百年的历史,所以当地人每逢节日都会选一处寺庙去走一圈。
近几年网络发达起来,更是吸引了不少游客或是外地来就业求学的人。
今年的寒衣节不在周末,一早上来上香的人虽然多,但基本都是本地来祭祖的,大家都有目的地往主殿去,路上并没有很拥挤。
孙齐不想耽误上班时间,所以每年都会赶来上头香,为父母烧香祈福后再逛一圈,便结束他的祭祀流程赶去公司上班。
今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孙笑笑不在,他更不打算耽误多少时间,八点刚出头就准备离开。
只是他刚踏出主殿准备向出口走去,就有种被牵引的感觉,这种感觉蛊惑着他原路走回了寺庙的入口。